瑶光跟着她们一路走走停停,已经连续赶路了五六日。
一路颠簸,马车行驶过汴梁、昌源,才堪堪到达了京城。
前去京城的路,并非一帆风顺。
水患已至多日,昌源、汴梁等富饶之地,暂时还不曾被波及,可一些南边的百姓,可谓是水深火热,他们聚集在一起,向周边的地区徘徊。
有狼子野心者,趁机煽动群众,捏造出‘大盛江山易改’的传言,在元阳城中纵火,起兵谋反,砍杀了预开南城门逃走的元阳府通判。
百姓见了此幅场景无不心寒,且不说元阳城的百姓,仅是家中妻儿老小亦能全部抛下,这样的人品和行为,如何当得起通判?
朝廷中的赈灾粮迟迟未到,无人在意他们的死活,连带着性命都堪忧,为让家中妻女能吃上一口热饭,他们被迫之下只得加入匪军。
瑶光她们路过一个村落时,隔着窗帘,便能看见几个匪军掠夺百姓的粮食,村落中本就人烟稀少,那匪军彪悍,便是连农妇家中的女儿都要掳走。
几个匪军见她们车马不凡,正准备上前搜刮,却在看见马车后跟着的数十个卫兵,才堪堪止住脚步。
有些流民见她们这边匪军不敢过来,无人骚扰,便一窝蜂地挤过来,想求求菩萨心肠的仙子,能否赏他们几口饭吃。
他们衣着脏污不堪,浑身散着一股恶臭,傅婉夕只是做出嫌弃的表情,随行的卫兵便杀了好几人,震慑住了他们前仆后继的身子。
烂泥上,短肢跟头颅堆积在一起,出作呕的腥味,瑶光只是掀开帘子,便见着一个头颅直对着她,一双渗出血的眼睛死不瞑目般,像恶鬼一样紧紧的盯着她。
好似置身地狱之中的场景,犹如带血的利刃一样,日日悬挂在瑶光的心口上,扰得她夜夜梦魇,加上路途漫长,雪色寒凉,她逐渐地染上了温病,吃什么便吐什么,越虚弱起来。
晚上睡不好,一闭眼便是白日里瘆人的场景,身上明明饿得使不上力气,可一旦闻见饭菜的气味,喉中便隐隐作呕。
有时候身子饿到虚脱了,她便枯坐在马车上,捂着自己的腹部,默默流泪。
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想起傅上淳。
想他如今在干嘛,想过些日子能见到他,身体是不是就会好些,想跟他说,她在路上遇见了他的胞妹。
可是,如果可以,她真的再也不想出谷了。
傅婉夕听见她的病状时,颇为不爽地皱了皱眉,都有些懊恼带着她了。
可她还是将热药送了过去,瑶光喝过药后,逐渐有了些胃口,又调理两日后,身子已无大碍,只是不知为何,不再像从前一样问东问西,性子也沉默了些。
每每傅婉夕好不容易拉下脸与她搭话,她常常只回了一半话,便眼神呆滞的望向远方。
傅婉夕越看她不爽,可到底没有将她丢下马车。
抵达京城后,瑶光跟着一同入了公主府,这几日的跋山涉水,折磨得她身心俱疲,唯一支撑她的动力,便是想着能快点见到傅上淳。
良玉将她带到住处后,仔细叮嘱了些公主府的规矩,正要离去之时,却被瑶光喊住。
“良姑娘,我何时才能见着他?”
良玉沉了沉眸子,本不想多搭理她,可见着她这些时日吐得那般可怜,说话语气也不由的软了些,“将你带来京城,本就是公主的意思,若公主不曾吩咐,你便不要多问。”
冥冥之中,她总感觉瑶光跟正常的女子不太一样,她眼里总是没有尊卑之分,不会与公主保持距离,说话也不曾用过敬语,每每要她训斥才会有所收敛。
在来京城的路上,还将自己包袱中的馕饼递给在啃树皮的妇女,若非她身后有卫兵跟着,只怕当场便被扑上来的流民撕成碎片了。
当时她便觉得十分不解,即使给了那妇女,又如何,既不能救她一命,说不定等她走后,馕饼连带着那个妇女,都会被流民分而食之。
在乱世之中,怜悯反而招致祸端。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路上来对她不曾有过好脸色,瑶光只怕是早就厌恶了她,如今竟还愿意同她说话。
她压下心中的诧异,很快便离开了。
屋内炉烟袅袅,传来阵阵暖意,将背床的雪都融化了,窗外的天色渐渐变黑,只有屋内的烛火还在闪动着。
瑶光呆坐在床榻上,指尖掐着指腹,隐隐白,她脸上虽无表情,可还是无法抑制的露出一丝慌乱。
宋婶曾跟她说,外面的世界吃人,尤其爱磋磨她这种未经人事的女子,从前幽谷里也的确有几个女子出去了便从未回来,可她当时也是半信半疑,毕竟幽谷之中从未传出过杀人一事。
谷民们虽然有些封建固执,可人心大抵是好的,偶尔是因为哪家乱摘了菜,而骂上两句,脾气再差上一些,便也只是动些拳脚功夫,从未闹出过人命。
她对战火的残酷,只停留在谷长的口头诉说上,可他讲来讲去也始终只有那两句,她心中虽埋下了谷外不安全的想法,但大抵也是跟莫婉一样,憧憬谷外未知的世界,认为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有另外一个世外桃源。
如今出来一趟,算是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
这几日,她亲眼看着有人趴在地上冲她喊着救命。
她虽害怕,但还是想要上前帮她一把,却被身旁的卫兵拦住。
“公主说,瑶姑娘若是再多管闲事,便不要去京城寻人了。”
他们冷眼看着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而她生生止住脚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人咽气。
人命在她面前竟然这般轻易的就断送掉了,居然会比坟头的草木还要轻贱。让她觉得,死的不是人,而是畜生。
更让她觉得瘆人的,是只有她觉得这样是不正常。
傅婉夕、良玉、以及那些护送的卫兵,脸上没有露出一丝惶恐的神色,甚至有些漠然,像是有些事不关己,好似人天生就该分为三六九等,有些人的命就是比一些人要金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