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得很近,借著朝暾的流光,她看清他面容上的另一半,那是未被光芒照到的角落,沾著星星點點的血,滲出她前世所見不到的冷戾與荒涼。
張晚霽心裡閃過一股很微妙的情緒,他是她記憶之中的面目,但他的另一面,讓她感到陌生。自始至終,她一直不曾真正了解過他,也不曾走近過他。
「殿下可要緊?」沈仲祁一行搗劍入鞘,一行問她。
他輕扶在她腕骨處的大掌,適時抽離而去,殘留給張晚霽的,是順著肌膚紋理隱隱蔓延的溫熱。
張晚霽將一綹鬢髮撩綰至耳根後,靜靜搖了搖,輕聲道:「對不起,是我擅闖入內,不慎觸碰到了機關。」
「無礙。」沈仲祁後撤數步,無聲地凝視了她一眼,確證人沒有受傷,適才道,「天色不早了,微臣吩咐李廣送殿下回金鑾殿。」
正欲轉身,張晚霽忽然道:「沈將軍,此番我是回去退婚。」
一語掀起千層風浪。
沈仲祁微微頓住,側身回望著她。
「從前,我一直以為自己的出路,只有嫁人,但是,我後來發現,原來還有另外一條出路。」
女郎嗓音如沉金冷玉,溫韌鏗鏘,一字一句敲入聽者的心口:「是沈將軍,給我走這條路的勇氣。」
隱隱約約地,沈仲祁能夠感受到什麼,遂沒再看她,只是淡聲道:「舉手之勞,殿下不必言謝。」
張晚霽以為沈仲祁接下來會說,不論她選擇什麼路,他都會尊重。
可結果——
「換作宮中任何貴人遭此境遇,微臣亦不會坐視不理。「
張晚霽:「……」
氣得有些想跺腳,他真是個不解風情的人。
此去一別,也不知何時能見到,她不甘兩人就這樣告別。
想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想堂堂正正地說一聲喜歡。
但以她目前的處境,根本不能這樣做,還有好多事等著自己去完成。
天漸漸亮了,張晚霽出了府門,未行數步,旁側忽地傳了李廣的聲音:「殿下,留步。」
她轉眸一望,發現李廣托著一件雪白毛氅。
氅衣的樣式極為低調,一般是宮娥才穿,她伸手輕輕觸碰了一下氅衣,棉絮繡縫得極為嚴實。
嫁衣太過張揚矚目,披上宮娥的行裝,容易掩人耳目,不會輕易被發現。
張晚霽被一股悸動包裹,明知故問道:「是沈將軍吩咐的嗎?」
李廣恭謹稱是。
「何時吩咐?」
「昨夜就吩咐卑職去準備,待天亮之際、殿下出行之時,就給您送來。」
原來,他什麼都替她提早想好。
一抹隱微的弧度頂出唇角,復又被張晚霽克制地壓回去。
她言了一聲謝,接過毛氅,裹於周身。
接著轉身離開,纖細雪白的影子,很快便被茫茫大雪湮沒。
沈仲祁長佇於檐角之上,目送張晚霽離開,手掌上的溫膩觸感,隨著雪風消淡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