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某一层时,他猛然顿住。
脚下的楼梯拐角处,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是王铭一的。
“李总您别这样,我知道我家欠您钱,但我现在真的还不了,我求求您再多我点时间行吗?我爸的骨灰盒还在家里,都还没下葬呢,我得留着钱先买墓啊,死者为大,而且我老婆还怀着孕,我真的……求您了……”王铭一的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甚至变成哽咽。
王致一在医院的楼道里坐了一夜,第二天才被王铭一发现,强行把他送回了公寓。
“哥,我这房子什么时候可以卖掉?”王致一像个木头人一般定定坐在沙发上,眼神空洞,问王铭一。
“你先在这待着,其他事我处理。”王铭一揉着充满血丝的眼睛,匆匆离开了王致一的公寓。
王致一在公寓里整整把自己关了五天。
“二哥,你别这样……二哥,你起来……”秦嘉洛也是才听自己父亲说起王致一家的事,又受了王铭一嘱托,走进他家里时,他见他想把干柴一样躺在地上,抱着一把吉他,身边尽是啤酒罐子。
他连忙过去,想把他拉起来,伸手过去刚抓住他怀中的吉他准备拿过来,却见王致一拼命用力保护着它,不让那把吉他从他怀中脱开半分。
秦嘉洛这才发现,他紧紧护着的那把吉他,是雷音绝火的联名款。
“二哥,先把这东西放下行吗?”他小声地劝着王致一。
王致一还是不松手,吉他拿不过来,秦嘉洛就开始直接拖拽他的人,但费劲地拖了他一次、两次,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拽起来,刚让他坐在沙发上,他就又往地上瘫坐下去。
“二哥!”秦嘉洛大叫一声,“求你别这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转身过去,从柜子里拣出几包泡面,下进锅里煮出来,端在他面前。
“吃吧,二哥,求你了。”秦嘉洛用筷子夹着面,试图喂进他嘴里。
“嘉洛。”王致一并不张嘴,眼中失去光泽,呆呆注视着自己公寓里的木地板,“谢谢你,你走吧……”
“二哥!”秦嘉洛抬高嗓门,冲他吼道:“你不吃饭你妈怎么办?她醒来看见你这个样子,她不心疼吗!”
王致一突然笑了,笑的时候,眼泪不知不觉涌了出来。
“二哥……”秦嘉洛不该怎么办。
从父亲那里,他断断续续了解了王致一家的情况,听说有一伙人突然冲进他们家的公司和工厂,查账封货,带走了他的大姐二哥,指控他们赌博贿赂毒品交易,而他的父亲,公司老总王国华,是得到消息后当场脑溢血身亡的。
“你还有你妈,你妈,你三哥……二哥,振作点吧,起码吃点饭……求你了……”秦嘉洛说着,就快给他跪下了。
“是我错了。”王致一喃喃,高考后的这十多天来,刚成年的他仿佛一夜之间磨掉了所有锐气,变得无比胆怯,无比懊悔,无比自责,他脸颊深深凹陷,眼睛里不再有往日的神彩。
“如果我那时候没把那段视频交给张浙……我就是想不到……我他妈就是想不到……我大姐二哥会和段鹏有联系,我想不到……”王致一说着说着,忽然仰起头,像是缺氧了般,深深吸一气。
“二哥,真的不怪你……”秦嘉洛的这句“不怪你”几乎快要把他的嘴皮磨烂,“你妈还在医院,求你吃点饭吧,钱没了没事,人没了才真的……”
他说着说着,也哽咽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谁也不曾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叮咚——叮咚——门铃忽然响了。
秦嘉洛一开门,就见刘笑晴风尘仆仆赶过来,站在门口扫了一眼,定睛看到王致一,走过去,在他面前站定。
“怎么了笑晴姐?”秦嘉洛拉了拉她的胳膊小声问。
刘笑晴脸上挂着令人不忍的悲意,她看看秦嘉洛,又转头看着王致一,这才艰难地开口:“致一,刚你哥给我打电话了,说让我和嘉洛送你去医院。”
秦嘉洛瞳孔放大了些:“到底怎么了?”
王致一抬起头来,盯着刘笑晴,许久。
刘笑晴抿着唇。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最后刘笑晴终于忍不住,沉声道:“王致一,去医院吧,见你妈最后一面。”
说完,她哭了。
秦嘉洛也哭了。
王致一慢慢站起身,脸上似乎什么表情也没有,慢慢穿好鞋,接着打开门就冲了下去。
他的母亲是听到公司查封的消息,一分神在高速路上出了车祸。王致一在医院见到她冰冷的尸体时,发现这个老爱用各种粉油涂脸妄想把自己变白的女人,此刻的皮肤是从未有过的白。
像是回光返照似地,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脸上出现的,是她一生中最美一刻的白。
离去的白。
王致一扒在她病床前拼命叫她的名字,拼命想让她回来,但她始终闭着眼,在周遭一切的凄厉嚎叫中显得平静又安详。
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大哥二姐去坐牢,公司破产,都是他害死的。
都怪他交了那份视频。
这份罪过,在张浙来找他说他父亲那边准备给他举报奖励时,他就明白了。
母亲走后王铭一简单地为她办了个火化仪式,在债主那边得到宽容后,兄弟两人马上为父母在葬山买了墓合葬。
做完这一切后,三嫂临盆,王致一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几天几夜都不出来。
秦嘉洛和刘笑晴担忧了好些天,王致一反锁了家门,就算他们在外面按密码,也打不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