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建筑工的胳膊在斗篷下动了动。他一定是有什么武器,威廉想。他个子高大,别看他瘦得跟柴火棍一样,为了救他的女人,他会拼死一搏的。那女人把她的斗篷往旁边一甩,手摆在她腰间那把长刀的把上。那个最大的男孩个子也不小,也够麻烦的。
瓦尔特说话了,声音虽低但听得清楚:“老爷,没时间折腾这个了。”
威廉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得把吉尔伯特带回汉姆雷庄园的宅邸。这事太重要了,不能因为为一个女人吵架而耽搁了。他只好压下他的欲火了。
他看着这一家五口人,他们衣着破烂,忍饥挨饿,却准备和两个骑马仗剑的粗壮汉子决一
死战。他不能理解他们。“好吧,那你们就饿到死吧。”他说。他踢了马一下,向前小跑而去,没过多久,就看不见他们了。
二
等他们离开碰上威廉·汉姆雷的地方有一英里左右的时候,艾伦说:“我们现在可以走慢点了吧?”
汤姆这才意识到他一直在大步狂奔。刚才在那儿,有一阵子他被吓坏了,看样子他和阿尔弗雷德似乎要和两个骑马仗剑的人格斗了。汤姆连一件武器都没有。他曾经伸手到斗篷下边去拿他那建筑工的大槌,那时才痛苦地记起,好几个星期以前他就把它卖掉,换了一袋燕麦。他想不出威廉为什么会最后退缩了,但他还是要尽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以防那位年轻的老爷邪恶的小脑瓜中又转了念头。
汤姆在王桥主教的宫殿那儿没能找到工作,他在所有别的地方也全都失败了。然而,在夏陵附近有一个采石场,而采石场——不同于建筑工地——在冬天雇的人和夏天一样多。当然,汤姆通常的工作比采石工更需要技术,赚钱也更多,但他顾不得考虑那个了。他一心只想养活他的家人。夏陵的采石场属巴塞洛缪伯爵所有,有人告诉汤姆,在镇西几英里外伯爵的城堡里可以找到他。
如今他有了艾伦,他就得比以前更拼命为生活挣扎了。他知道,她为了爱,已经把自己的命运和他啮合在一起,而没有仔细衡量其后
果。尤其是,她并不清楚汤姆要找到工作有多么困难。她并没有真正面对他们也许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可能性。汤姆不肯打破她的幻觉,因为他想要和她厮守在一起。但是,一个女人终归会把她的孩子置于其余一切之前,汤姆担心艾伦会离开他。
他们在一起度过了一个星期:七个绝望的白天和七个欢乐的夜晚。每天早晨,汤姆睁眼醒来都充满幸福和乐观。随着一天挨过去,他会感到饥饿,孩子们觉得疲乏,艾伦就变得忧愁烦躁。有些天有人给他们东西吃——就像那次他们遇到了那个背乳酪的修士——有些天他们嚼艾伦存的晒干的野味肉条。那就像吃鹿皮,但总还比没东西可吃要强。然而等天黑下来,他们躺下入睡时,已是饥寒交迫,只好互相抱着保暖;过一会儿他们就会开始抚摸和亲吻。起初,汤姆还总想立刻就进到她里边,但她轻柔地拒绝他,她想玩的、亲的时间长一些。他按照她的办法去做,果然销魂。他大胆地探究着她的肉体,抚爱她的那些部位都是他在埃格妮丝身上从未触及过的:她的腋窝,她的耳朵,她的屁股沟。有些夜里,他俩把头钻在斗篷底下,一起咯咯地笑。在别的时候,他们也柔情缱绻。一天夜里,当他们单独待在一家修道院的客房里时,孩子们全都累得马上酣睡,她既主动又坚持,指导着他,教给
他怎样用手指激起她的情欲,他照着做了,感到被她的不害羞弄得很开心,很冲动。等事完之后,他们就入睡了,解疲乏的睡眠,用爱冲洗掉白天的恐惧和气愤。
现在是正午时分。汤姆判断威廉·汉姆雷已经相距很远,于是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下。他们除了肉干没有别的东西可吃。不过,那天早晨他们曾在一个独家农户那里讨得一些面包,那位农妇还用一个没有塞子的大木瓶盛了些淡啤酒,告诉他们留下瓶子用。艾伦匀下了半份啤酒留在午饭时喝。
汤姆坐在一个宽大的老树桩的边缘上,艾伦坐在他身旁。她喝完一大口,把啤酒递给他。“你想吃点肉吗?”她问。
他摇摇头,喝了些啤酒。他可以轻易地把啤酒喝光,但他还是给孩子们留下了一些。“省着点肉,”他对艾伦说,“不过,我们也许能在城堡里吃到晚饭。”
阿尔弗雷德嘴对着瓶口喝干了啤酒。
杰克垂头丧气,玛莎哭了起来。阿尔弗雷德古怪地吐牙一笑。
艾伦看着汤姆。过了一会儿她说:“你不该让阿尔弗雷德沾光。”
汤姆耸了耸肩:“他比他俩大——他需要得多。”
“他总是得到一大份。两个小的也得有些什么吃啊。”
“插手孩子们的争吵白耽搁功夫。”汤姆说。
艾伦的声音严峻起来了:“你是说,阿尔弗雷德可以随他高兴欺侮两个小的,你却不闻不问。”
“他没
欺侮他们,”汤姆说,“孩子们总要打架的。”
她摇着头,像是莫名其妙:“我不了解你。从哪方面说,你都是好心眼儿的人。但是只要阿尔弗雷德一搅进去,你就瞎了眼了。”
汤姆觉得,她把事情夸大了,但他不想让她不高兴,于是他说:“那就给两个小的一些肉吃吧。”
艾伦打开了她的袋子。她脸上还是不大高兴。她给玛莎切下一条肉干,也给杰克切了一条。阿尔弗雷德伸出手来要,但艾伦没理睬他。汤姆认为她应该给他一些。阿尔弗雷德并没有错,艾伦只是不了解他。他是个大孩子,汤姆骄傲地想,他胃口很好,脾气很急,如果这也算罪过的话,那全世界的大半小子都得遭到诅咒了。
他们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往前走。杰克和玛莎走在前面,嘴里还嚼着皮革似的肉干。这两个小一点儿的孩子处得很好,尽管他们年龄不同——玛莎六岁,杰克有十一二岁。但玛莎觉得杰克特别迷人,而杰克似乎对于有一个孩子一起玩这种新的生活经历非常高兴。遗憾的是,阿尔弗雷德不喜欢杰克,这是汤姆没想到的,他原以为杰克还没有成人,阿尔弗雷德犯不上轻视他;但事实并非如此。阿尔弗雷德身强力壮,这是不用说的,但小杰克却头脑聪明。
汤姆不想去操这份心。他们还都是孩子嘛。他脑子里有的是事情要想,没时间为孩
子吵架烦恼。有时候他悄悄怀疑,他到底还能不能再找到工作。他也许就会一天天这么在大路上走下去,直到他们一个个死去:某个冰冷的早晨发现一个孩子浑身冰凉,已经断气;另一个弱得抵挡不住一次发烧;艾伦被一个威廉·汉姆雷那样的过路的恶棍杀害;汤姆自己则日渐消瘦,到某天早晨衰弱得站不起身,只好躺在林地上,直到失去知觉。
当然,艾伦会在那一切发生之前就离开他的。她会回到她的山洞里去,那儿还有一桶苹果和一袋坚果,可以支撑两个人活到春天,但五个人吃却不够。她如果真走,汤姆会心碎的。
他不知道那婴儿如何了。修士们叫他乔纳森,汤姆喜欢这个名字。按照那个带着乳酪的修士的说法,这名字的意思是来自上帝的礼物。汤姆回想起小乔纳森出生时的样子:红红皱皱的皮肤和秃秃的脑袋瓜。他现在会不一样了,对一个新生婴儿来说,一星期是很长的时间呢。他个子已经长大,他的眼睛会睁得更大。如今他再不会被他周围的世界轻易遗忘了,一个大的响声会让他跳一下,一支催眠曲会让他安静下来。在他需要打嗝的时候,他的嘴角会翘起来。那些修士可能不懂那是他在喘气,还以为他真的笑了。
汤姆希望他们把他带好。那个带着乳酪的修士给他的印象是:他们都是心眼儿好又能干的人。无论
如何,他们照顾他总比既没家又没钱的汤姆要强。有朝一日我真能当上一个大工程的匠师,一星期能挣上四十八便士外加津贴,我要捐钱给那座修道院,他想。
他们走出森林,不久就看到了城堡。
汤姆精神来了,但他竭力压下他的热情;他好几个月来已经饱尝失望之苦,已经懂得了:开始时希望越大,到头来失望越深。
他们走过光秃秃的田野间的一条小路,到了城堡跟前。玛莎和杰克发现了一只受伤的鸟,大家全都停下来看着。那是一只鹪鹩,小得几乎看不到。玛莎弯下腰去看,那小鸟就跳开去,显然是飞不起来了。她捉住它,用两手捧着这小东西。
“它在打战呢!”她说,“我能感觉出来,它一定是被吓坏了。”
小鸟不再想跑,卧在玛莎的手心里一动不动,它亮晶晶的眼睛盯着周围的人,杰克说:“我看它是翅膀断了。”
阿尔弗雷德说:“给我看看。”他从她手里把鸟拿了过去。
“我们可以看护它,”玛莎说,“说不定它会好起来的。”
“不,不会的。”阿尔弗雷德说。他的两只大手很快地扭了一下小鸟的脖子。
艾伦说:“噢,看在上帝的分上。”
玛莎流下了眼泪,那是那一天她第一次哭。
阿尔弗雷德哈哈大笑,把鸟扔到地上。
杰克捡起小鸟。“死了。”他说。
艾伦说:“你犯什么毛病了,阿尔弗雷德?”
汤姆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