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众们诚惶诚恐。戈德温始终都想不通,这些芸芸众生何以如此心甘情愿地任人摆布。他们看不到圣骨,就算看得到,也无法与其他的人骨加以区分。然而,由于装饰豪华的匣子,震撼人心的美妙颂歌,修士和修女们的统一袍服,以及使他们全都相形见绌的高耸的建筑,他们都感受到了某种
神圣的存在。
戈德温紧盯着卡吕斯。当他到达北甬道最西端的正中时,他猛地向左一转,西米恩站在一旁,随时准备在他判断有误时纠正他,其实没有必要。好啊!卡吕斯越自信,在那关键时刻绊倒的可能性就越大。
卡吕斯计算着步子,分毫不差地大步走到中殿的中央,再转过身,一直向祭坛走去。在暗示之下,歌声停止,队列在肃穆静谧的气氛中继续前进。
戈德温心想,这有点像半夜中摸黑去找厕所。卡吕斯大半生来一年都要多次走这条路。他此刻正在作为队列的领头人走这条路,未免让他紧张。但他外表很平静,只有他的嘴唇的轻微翕动泄露了他在计数。但戈德温确知他的计数会出错。他会不会当众出丑呢?还是他会逃过这一劫呢?
在圣骨经过时,教众们都畏惧地后退。他们知道,触碰一下那精美的小匣子会产生奇迹,但他们同样相信,对遗骨的任何不敬都会招致灾难的后果。死者的精灵无处不在,监视着等待最后审判日的人们;而那些曾经度过神圣一生的人享有无边的权力奖励或惩罚生者。
戈德温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圣·阿道福斯会因即将在王桥大教堂发生的事故而对他不满。他一时因恐惧而战栗了。随后他说服自己,他的作为是为了有利于存放圣骨的修道院,而且能够洞察人生的全知的圣者会理解,这是为了有
个最好的结果。
卡吕斯在走近祭坛时,放慢了脚步,但步幅仍保持着丈量的长度。戈德温屏住了呼吸。卡吕斯在迈出按照他的计数该跨的一步时,似乎有些迟疑,使他离安置祭坛的平台就差一点了。戈德温听天由命地盯着,唯恐在最后时刻在计划安排上会有什么变化。
随后,卡吕斯又信心十足地向前走了。
他的一只脚比预计的早一码碰到了平台的边缘。由于四下一片寂静,他的便鞋踢到空木板的声音就分外响亮。他又惊又怕,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呼。他的动作带着他向前走。
戈德温的心被一股胜利的冲动提了起来——但只维持了片刻,就撞出了灾难。
西米恩伸手去抓卡吕斯的胳膊,但为时已晚。圣骨匣从卡吕斯的双手中飞了出去。教众们异口同声地发出了惊骇的粗气。那珍贵的匣子撞到石头地面上,摔开了,把圣骨撒了一地。卡吕斯摔在沉重的木雕祭坛上,把祭坛推得掉下了平台,上面的装饰品和蜡烛滚到了地上。
戈德温吓坏了。这比他设想得严重多了。
圣者的头骨滚过地板,停在了戈德温的脚下。
他的计划成功了——但效果太好了。他本想让卡吕斯摔倒,露出无能为力的样子,但他没想让神圣的遗骸遭到亵渎。他惊恐地瞪着地上的头骨,而那上面空空的眼窝似乎指责地回望着他。什么可怕的惩罚会降临到他头上呢
?
他这辈子还能偿还这样的罪过吗?
由于他是等待着这一事故的,他的惊恐要比别人稍微轻些,所以他是第一个重新镇定下来的。他站在骨殖的旁边,向空中伸出双臂,用压倒骚乱的声音高叫:“大家——全都跪下!我们要祈祷!”
前边的人跪下了,其余的人迅速地照做了。戈德温开始了他熟悉的祷词,修士们和修女们随声一起祈祷。在充满教堂的齐诵声中,他整理了似乎尚未毁损的遗骸。随后,他以演戏般的缓慢动作,用双手捧起头骨。他由于迷信的恐惧而颤抖,但还是勉强拢住了双手。他嘴里诵念着拉丁语的祷词,把头骨捧到匣子边,放了进去。
他看到卡吕斯在挣扎着往起站,他指着两个修女:“快扶副院长助理到医院去,”他说,“西米恩兄弟,塞西莉亚嬷嬷,你们和他一起去好吗?”
他又捡起一块骨头。他吓坏了,心知为了这件事他比卡吕斯更该受责;但他的动机是纯正的,他仍希望安慰圣者。与此同时,他清楚他的行动在所有在场的人眼中应该是好的:他在紧急关头担起了责任,像是个真正的领导。
然而,这种畏惧的时刻不该持续得太久。他得把骨骸收拢得更快些。“托马斯兄弟,”他说,“西奥多里克兄弟,过来帮我一下。”菲利蒙向前迈了一步,但戈德温挥手让他退后,他不是修士,只有为上帝服务的
人才能触碰骨骸。
卡吕斯在西米恩和塞西莉亚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出了教堂,留下戈德温成为这一场合不容置疑的主人。
戈德温叫来菲利蒙和另一名雇工奥托,嘱咐他们去扶正祭坛。他俩把祭坛在平台上摆放端正,奥托捡起了烛台,菲利蒙捡起了镶珠宝的十字架。他们毕恭毕敬地把它们一一放到祭坛上,然后收拾好散落的蜡烛。
全部的骨头都被捡了起来。戈德温想扣上那匣子的盖,但扣上之后不能严丝合缝。他尽量收拾好一些,就庄严地把匣子放到了祭坛上。
戈德温刚好想起来,他该让托马斯而不是他自己出面临时充当修道院的领导人。他捡起西米恩捧着的书,交给了托马斯。用不着指点托马斯该做什么。他打开了书,找到了该用的那一页,读起了韵文。修士们和修女们列队站在祭坛各一侧,这时托马斯领着他们唱起了颂歌。
他们总算把礼拜做完了。
戈德温一走出教堂,马上就又战栗了。这几乎酿成了一场灾难,但他似乎侥幸成功了。
当队列走到回廊解散的时候,修士们全都激动地纷纷议论起来。戈德温靠着一根柱子,竭力恢复镇静。他聆听着修士们的议论。有人觉得遗骨的散落是上帝不想让卡吕斯当副院长的迹象——这种反应正是戈德温预期的。但让他沮丧的是,大多数人表达了对卡吕斯的同情。这可不是戈德
温所想要的。他意识到他大概得给卡吕斯一点恩惠,同情地扯扯他的后腿了。
他打起精神,匆匆赶往医院。他要在卡吕斯情绪消沉,还没听到修士们理解的风声之前,到达那里。
副院长助理坐在床上,吊着一条胳膊,头上缠着绷带。他脸色苍白,神情恍惚,每隔几分钟,面部肌肉就会神经质地抖动一下。西米恩坐在他身边。
西米恩恶狠狠地瞪了戈德温一眼。“我想你该高兴了。”他说。
戈德温不理睬他。“卡吕斯兄弟,圣者的遗骨已经在赞美诗和祷词声中恢复了原位,你听了一定高兴的。圣者会对这次悲剧事件原谅我们大家的。”
卡吕斯摇了摇头。“没有事故,”他说,“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戈德温又升起了希望。这样就好。
西米恩的情绪也沿着同一条线进行着,他想拦一下卡吕斯:“先别忙着说什么,兄弟。”
“这是个迹象,”卡吕斯说,“上帝在告诉我们,他不想让我当副院长。”
这正是戈德温之所愿。
西米恩说:“废话。”他从床边的桌上拿起一个杯子。戈德温猜想里面盛的是温葡萄酒和蜂蜜,是塞西莉亚嬷嬷为多数病患开的药方。西米恩把杯子递到卡吕斯手里:“喝吧。”
卡吕斯喝了,但他还在谈着原先的话题:“忽视这样的预兆是个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