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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第1页)

“禀陛下,”那宫人奏报道,“蒙将军自上郡而返,正候在门外。”

“哦?蒙将军来了?”嬴政闻言站起身来,一拂衣摆扬声道,“快宣蒙将军进殿!”

他这几个字沉沉落下,掷地有声。堂内众人闻言,俱是鸦雀无声,只是纷纷侧过眼去,将目光齐齐投向敞开的大门外。

宫人领命而出不一会儿,在铁甲沉沉的摩擦声中,一人蓝袍黑甲,步入殿来。哪怕未见其面,便只是听得他足下沉稳的步伐,便似可以感知其人周身的千钧魄力。

扶苏坐在殿内,一言不发地看着那人自眼前走过,但见那人眸光似星,眉目如刻,分明是一望而知的武将风范,唇边不由得带了笑。

眉梢眼角,仍是那般熟悉的轮廓。

思绪有那么一瞬间跳回前世,最后一刻,便是这人极力劝阻自己,不要轻易寻死。当时自己心如死灰,抛开一切自刎而去,如今想想,或许他是对的,若再有一次机会,他不会教自己的性命葬送得如此不值。

正思量间,蒙恬已然行至大殿中央,对着殿上静立着的嬴政屈膝一拜,道:“末将蒙恬贺陛下大寿,愿我大秦基业永世长存!”

嬴政目光扫过他一身玄甲,心知对方许是方一回京,不及耽搁便直直往此处来了,便道:“蒙将军风尘仆仆,必是分外疲敝。”说罢他微微颔首,转头示意宫人呈上御酒。

蒙恬拱手自谦了几句,随即转过身,恭敬地从玉盘中拿起酒杯。抬起眼时,却见嬴政已然转身,从身后侍姬的手中接过满满的一杯酒,朝他举起,道:“蒙将军请。”

对于之前进京贺年的将领,嬴政虽亦赐酒,自己却从未饮过。故而如今此举的分量有多重,自然不必言说。

底下人见状,心底惊叹,却又不以为怪。朝中人人皆知,这蒙恬自祖辈起便效命于昭王,其祖父蒙骜、父亲蒙武俱是为大秦开疆拓土的有功之臣。而蒙恬出身武将世家,跟随嬴政多年,亦是战功显赫。故而嬴政一统六国之后,便对他委以重任。不仅封其为将军,更予以他三十万人的重兵,让其镇守北方。若说有什么人是嬴政绝不会疑其忠心的,大部分朝臣心中所想到的第一个名字,恐怕便是蒙恬了。

故而这蒙恬无论是手中实权,或是嬴政赋予的信任,朝中旁人,只怕是难出其右。

对此蒙恬心中自然是有如明镜的,此番又见嬴政与自己举杯痛饮,心下愈发感念这莫大的殊荣,当即双手将酒杯捧起示意,干干脆脆地仰头而尽。

“好!”嬴政见状,难得地笑了笑,随即示意下人摆开上座,让蒙恬落座。

蒙恬拱手告谢,返身往殿中走去。目光不经意地扫向群臣,却意外地发现一人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人生的眉目清秀,形貌温雅。见自己看向他,随即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笑容浅淡柔和,仿佛如三月春风。

蒙恬怔了一下,随即对他颔首示意。

观其形貌举止,蒙恬心下已然猜到,此人只怕便是陛下那不受宠信的皇长子。念及自己三年前赴任边关之前,也不是未同此人打过照面,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此番再见,对方的目光神情,隐约有了一些难以言说的变化。

于席中坐下,蒙恬径自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而此时在嬴政的示意下,殿中歌舞再度摆开,顷刻便引来一室春光融融。

放下酒杯,蒙恬不由得又朝那方向投去目光,而对方不再看他,似是也无心听歌赏舞,只是径自饮着酒。然而蒙恬只觉得,那人分明置身于这繁华热闹之中,却只给人一种突兀的萧索之感。

不知为何,便教人忍不住要去留心。

然而此时此刻,扶苏垂着眼,漫不经心地看着杯中自己凌乱的倒影。原处那一束定格在此的目光,他不是感觉不到,只是他没有抬眼与对方对视,甚至连神色也没有一丝的变化。

他慢慢地想,这第二步棋,便从此处落子罢。

大抵是由于蒙恬到来的缘故,嬴政今日的情绪似是不错,赏歌赏舞的时候,面上难得地会露出几分笑意。

当日宴席一直持续到深夜,嬴政眼见窗外已是斜月东升,这才放下手中酒杯,示意今日便且到此为止。

群臣闻声当即齐齐起身,恭送嬴政离开。

嬴政微微颔首,随即站起身来,慢慢地往堂下走去。经过扶苏身边时,余光下意识地停留了片刻,却见他人虽是恭恭敬敬地拱手而立,然而目光却似是若有所思地是落在别处。

一瞬便明白他望向的是何方向,嬴政微微敛了眉,却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一拂衣袖,大步而去。

在他身后,扶苏收回落在蒙恬处的目光,垂下眼去,无声地笑了笑。

次日,蒙恬自嬴政处述职回来时,已是午后时分。

而待他回到府邸时,却听闻下人来报,只道有一人来访,已然候在厅内。

蒙恬敛眉道:“来者何人?”

下人回道:“那位公子不愿告知名讳,只道将军若见了他,自见分晓。”

蒙恬若有所思地颔首,吩咐下人去了,便径自往大厅走去。他自然知晓,以自己此时的身份地位,朝中上下想要巴结依附自己的,自然不在少数。他每次回到宫中时,都免不了同他们的一番周旋。

多年出生入死,血雨腥风的沙场生涯,让蒙恬对这官场里尔虞我诈的是是非非,是从骨子里厌恶的。他不精于此道,也从不指望以此立身。只愿能如自己的祖辈父辈一般,忠于嬴政一人。他心知那高高在上的人虽有些暴虐,却不是是非不分的人,故而笃信,自己无上的忠诚,对方不会看不清明。

因此缘故,平素里面对贸然来访的不速之客,蒙恬向来是能婉拒的尽力婉拒,不能婉拒的,便索性规避不见。然而此番这访客有意不报名讳之举,倒让他心底倏然有了几分兴趣。

蒙恬自然明白,既然敢独自前来的,自然不会是寻常人氏,既非寻常人士,便没有不见的道理。

若知对方何人,他尚可斟酌着见与不见,然而既然不知对方何人,便唯有见这一途了。

念及此不由得暗暗笑了笑,只觉这人倒是有几分手段,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阔步来到大厅,还未进门,便眼见一人一袭素淡的长衫,背身立在桌案前。

原本以为那人是在赏壁上的字画,及至走得近了,才发现对方原是低着头,正摆弄着几案上的什么。

蒙恬在堂内顿住步子,低低地咳了一声。

那人听闻声响,这才不紧不慢地回过身来。

看清了对方的面容,蒙恬怔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一拱手道:“不想竟是长公子大驾光临,末将有失远迎,实乃罪过!”

扶苏手里还握着那笔尖沾了点墨迹的毛笔,闻言慢慢笑道:“蒙将军太过多礼了。”说罢却是垂下眼去,伸手拨弄了一下那柔软的毫端,道,“我用这‘蒙笔’也有些时日了,早先便听闻此乃物是蒙将军所创,今日得见将军,实乃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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