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o《故事的另一面》
“没有人会把你的眼泪当真
他们只关心故事的结局”
——陈彼得作词,黄莺莺演唱
采访结束,香港实习生很是兴奋,说感觉内地记者采访跟香港的记者采访好不一样,好专业好有深度也好有策略的,直称今天真是学习了不少,然后又问我,那您看我能帮你做些什么呢?
我就想起,刚好这两天我担任评审的那个音乐评奖需要提交初审表格了,我得赶紧把那些入围的作品听完并逐一打分,于是就说,那不如你辛苦一下,帮我把采访录音扒出来吧,扒好了我邮箱就好。实习生说好的,保证完成任务。
回到家里,我还是忍不住会去想田恬说的那些话,她的态度倒是还蛮真诚,但其实还是等于啥也没说,不过又总让我觉得,她其实还是言犹未尽的,很明显还是有些东西,她忍住了没讲,那会是什么呢?
但心里其实又有点庆幸,也幸亏除了那句“冯严这些年受了多大的委屈”,田恬并没有讲到什么新鲜的爆点,倘若真又讲出了个具体的一二三,并且真的是对凌晞非常不利,那我的文章里到底要不要写出来呢?不写,作为记者我失职了,写吧,我恐怕再也没脸见凌晞和璟了,尤其现在我跟璟又刚刚分手,我可不想在这个时间点上做让她误会的事情。这么一想,我倒有些松了口气。
天还未亮,一阵电话铃声将我从梦中惊醒,睁眼一看,竟是老爸打来的,告诉我说,三婶昨晚去世了,让我赶紧买票回家。我一听就慌了,母亲在我小时候去世后,三婶可以说是待我像亲妈一样的人了,春节前就听说她检查出了肝癌晚期,怕是熬不了多久了,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撒手去了!我赶紧起床查机票,还好,上午有一班飞武汉的航班还有票,我马上订完票,又赶紧给老刘打了个电话,老刘也说那你赶紧回家吧,又问我田恬的稿子出来没,我说还在等实习生给我整理的采访录音呢,老刘想了想说,好,那你先别管了,先踏实回家奔丧吧。
从武汉出了机场再奔火车站,坐两个半小时的动车才到,出站后已经是晚上八点多,堂哥开着车在火车站口等着我,接上我后便直接去了殡仪馆,接下来的两天我们全家人都在殡仪馆守着,三婶是我们家族公认的大好人,她这一去,所有的本姓家人都在灵堂为她守灵,并接待前来吊孝的亲朋好友。第二天下午在殡仪馆进行了简单的追悼会,三叔说,三婶生前最疼我了,所以这个追悼会要不就由我来主持吧,我当然也是义不容辞。当全体亲朋好友都在灵堂前排队肃立站好,等着追悼仪式开始时,我的电话响了,我一看,是老刘打都过来的,老刘先问了句家里的情况可好,然后说,我应该这一两天也是顾不上了,实习生把田恬的采访录音给他了,说要不就让实习生根据这个采访录音把稿子写出来吧,“实习生自己也有强烈的愿望,要不让她试试,回头写完了稿子你看看,有何不妥再让她改吧?”我正在想这样合不合适,堂哥却在催促我仪式要开始主持啦,我于是就跟老刘说:“也好,那您让她写完了先给我看了再说吧!”就赶紧把电话挂了。
按照家乡规矩,三婶去世的第三日清晨火化,然后送入陵园安葬。一切程序结束,就到上午快十点了,而到这时,我们已经是连续48小时没怎么合过眼了,赶紧回家补觉,再醒来的时候,又是天黑了,我从床头摸到手机打开一看,好多未读的微信信息,还有几通未接电话,是璟打过来的。我先看微信信息,好几条也是璟过来的,里面一起就在追问我:
“这篇稿子是怎么回事?”
“你要写到凌晞,就不能先跟我通个气吗?”
“为什么不回我?”
“难道是因为我?……”
“你至于的嘛!……”
一时之间我也是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又接着往下看,然后看到几条老刘过来的微信,先是一条兴奋的语言,说“我靠,香港人就是不一般,你看这实习生稿子写的,很有劲道嘛!你看看有没有问题,没问题我就准备这么了!”然后是一篇ord文档,但这条显然是昨天晚上过来的,我那时应当正坐在灵堂的沙上迷迷瞪瞪地守着三婶最后一程吧,然后是向遗体作最后的告别,然后亲自把三婶的灵柩送进火化处,看着三婶的遗体变成一具白骨,最后装进骨灰盒里,哪有时间和心情去注意到这些信息?此时我赶紧打开文档一看,一看标题,便心下一沉,那标题赫然写着:《田恬度开腔坦承冯家旧事,直言:凌晞不是清水,我更不是小三》……
但今天是周日啊,稿子就算了,也是明天才会上市啊,璟又是怎么知道的呢?我赶紧把电话给璟打了过去,跟她说了我这边的情况,又问她是怎么知道这稿子了的?璟说,你看看你们风周今天的微博!
是的,风周的微博每周日会预告第二天上市新刊的主要内容,也是一种促销的手段。这一期的预告就是这样写的:“本刊席记者再推独家专访,《田恬度开腔坦承冯家旧事,直言:凌晞不是清水,我更不是小三》,田恬次直面与凌晞恩怨情仇,周一重磅上市……”
实话实说,从新闻的角度,香港实习生陈嘉怡写的这篇稿子还是很下了一番功夫的。
人物采访的稿子,刚入行时老刘就跟我们讲过,如果对话十分精彩,就用对话体,直观地呈现受采访者讲诉的内容情形或表达的观点态度;但鉴于有相当一部分艺人基于性格或者文化水平的原因并不擅言辞,新生代艺人又常常受控于经纪公司不能自主或无力有效地表达,只能用事先准备好的言辞应付记者,这时候就建议用叙述体,只摘取采访中艺人对重点问题的关键答复,更多以叙述的方式来客观地记录受访者在采访过程中呈现出来的状态,以及对某些问题的身体反应,这亦可作为受访者对相关问题作出的真实反应,“身体语言往往会真实过口述语言”,这也是老刘一开始就教过我们的采访tip;此外,作为新闻事件调查中的人物采访,人物对话中往往并不包含全部必要的新闻背景,所以这种情况下也需要用叙述体来补充对话中未详细提及的背景事件,以便相对完整的呈现事件的来龙去脉。
陈嘉怡的这篇稿子,则是采用了叙述体与对话体相结合的方式。除了大标题《田恬度开腔坦承冯家旧事,直言:凌晞不是清水,我更不是小三》之外,全文还使用了三个小标题:
小标1,“凌晞冯严田恬深陷三角关系谜团,田恬直言:我不是小三”
该部分先用叙述体的方式,由近日的冯林事件以及田恬即将上映的新戏作为新闻由头,由此引出与二人相关且一直备受关注的凌晞和冯严,接着就按时间顺序全面梳理出与三人相关的新闻报导脉络,罗列出大众对三人关系的种种传闻与猜疑之后,然后是田恬的访谈实录对此般猜疑进行回应,“我跟冯严在一起,是在冯严跟她领了离婚证之后,我必须要声明的是,我不是小三,她那边但凡有一点事,网上就有一堆人天天在微博里追着我骂我是小三,我只想说,你们骂错对象了。”
而这这段对话的后面,陈嘉怡又写到:如此,田恬坚决否认自己是冯凌之间的小三,并说网友骂错对象了,那对的对象又是谁呢?田恬虽未明确点名,言外之意,却也不难猜想了。
小标2,“承认开小号暗亏凌晞,最看不惯凌晞卖弄清水人设”
这一部分则先用叙述体回顾了田恬小号视频乌龙事件,田恬承认自己认错了人,后面则用对话实录的方式讲述了她为什么要开小号针对凌晞,“我真的是最看不惯女演员卖弄这种清水白莲花的人设,演艺圈本身就是个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方,谁还不知道谁啊,哪来的什么清水,所以我也就是想用这个视频打一下她的脸。”
对话之后,则又是陈嘉怡撰写的内容:诚然,回顾演员凌晞在她过往的宣传文稿中,确实一直在宣扬和打造她“温婉”、“知性”、“坚韧”“低调”的形象,但在田恬的口中,这一切竟然全都是假象,而她则一直以小号的方式致力于戳穿这种假象,这到底是田恬基于个人恩怨的蓄意针对,还是说,其实这么久以来,我们真的都被凌晞骗了?
小标3,“对凌晞深陷网络爆料不置可否,声称冯严才是最受委屈的人”
这一部分先总结归纳了关于凌晞闻言及冯家的网络一系列爆料内容,然后则是我向田恬追问的那两个问题及田恬的回复,“我跟冯严从恋爱到结婚到现在,我敢说,我们两个从来都没有干过对不起恋爱和婚姻的事情”,“至少,冯严没有任何对不起她的地方,她不能这么对冯严。”
然后,陈嘉怡写到:在田恬口中,冯严才是与凌晞的婚姻关系中忍辱负重受尽委屈之人,并为之喊冤大抱不平,但同时亦向我们透露,她已经给了冯严最好的弥补——凌晞不能(愿)给冯严的孩子,她马上就要给到冯严了,如今,她已经怀孕快四个月了,脸上也适时地向我们展露出了胜利者的笑容。
对于一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能写出这样的稿子,我也着实是要对她刮目相看的,更加要刮目相看的是,她在作者署名一栏写的是“文本刊记者罗申实习生陈嘉怡”。
我就微信问老刘,为什么要署我的名字?老刘就说,采访的思路、内容都是我完成的,实习生只是根据这些内容整理成了文字,当然是要署我的名字了,“而且,一般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给实习生署名也都是可以的,小陈交过来的稿子也并没有署自己的名字,这样署名是我来定的。”
我还是对老刘表达了我的不满,第一,虽然采访是我做的,但这些文字,显然既不是我写的,也完全偏离了我的本意,它太有针对性了;第二,我当然知道大众会关心这些问题,我也在采访中问到了,但田恬在整个采访中并没有说出任何新鲜的事件,只是表达了一些态度,我觉得我们做为报导者,可以反应受访者的真实态度,但不能去主观引导读者,毕竟这个采访中我们并没有再采访凌晞,这个对凌晞不公平;第三,我倒是觉得前面跟田恬聊到的那些关于话剧演员生存现状的事情很有现实意义和行业价值,但这个文章把这些内容全部砍掉了,一点呈现都没有,这个很是不妥……。
“但你觉得现在还有多少读者会关注这些话剧演员问题呢?大部分的人甚至连剧场都不会进的。”老刘打断了我,接着又说,“现在的媒体环境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大家是就这些媒体可看,我们给什么大家就接受什么,所以可以去做引导性的报导,但现在是网络媒体当头的时代,传统媒体越来越势弱,人家给到的信息更多更快,读者的选择面更大,传统媒体就不能只做你想人家看到的东西了,而是人家想看什么你就得提供什么,不然就更没人看你了。现在还有谁还肯买报刊杂志的?只剩两种人了,一种是粉丝,人家也只买登了人家偶像的那期而已,另一种就是八卦群众了,你也知道现在媒体一家一家地再倒闭停刊,风周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我也真没把握,我们还想能继续做下去,就真的要调整思路。我知道香港媒体那一套是有点过猛,这个小陈写的已经算是克制了,你觉得呢?人家写完了也是第一时间就给你了,你也没有明确表达反对意见啊!我知道你家中有突情况,但杂志出版是有时效性的,我们也不能一直等着啊!”
我还正琢磨用什么说辞再跟老刘辩驳下去,老刘又语带狡黠地甩过来一句:你是怕跟凌晞那儿交待不了吧?我早都跟你们说过,搞媒体的人,就得无情,不能跟艺人走的太近,最后难堪的都是自己,“你呀,还是太感性了,这可不是一个专业媒体人该有的品性……”
这,这,这,我竟也只能一时语塞了……。
但凌晞那边,我也不能不去有所交待。周一上午,杂志出摊,电子版同时也在网络平台上线,第一时间就开始在朋友圈被刷屏了,关于冯家的这些传闻,以前虽说也算众说纷纭口水不断,但始终都只是网间传播,也并没有真正的当事人真正公开承认过,田恬这一公开露面出声,且还是在传统媒体上,那意义和分量自然又不一样了,再加上陈嘉怡的笔法这么意有所指的,无疑等于给了大家一些确认的信号,包括原本只属于论坛贴吧里的那些关于凌晞闻言与冯氏父子的闲碎八卦,从前那些存疑的往事,也都因此再度浮上水面,毕竟论坛和贴吧还是有受众针对性的,传统媒体这么一,就成了全民性的了。“闻言是否真的盗窃”、“凌晞骗婚保闻言”、“凌晞与冯家父子关系不清”,从早到晚,微博和朋友圈关于这些话题的讨论又再度风生水起,就没有停过。
这个其实倒还不算什么,要命的是,老有人不断给我私信,一类是追问我凌晞冯严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妄图打探更多的猛料,另一类则是说,咦,凌晞的宣传不是你在做么,你们这算是故意的,要大炒一把还是说你跟他们闹掰了,所以才要揭她的老底?
我当然都不能理会,只是想着赶紧给凌晞条微信解释一下。凌晞倒没说什么,反过来安慰我:“没事的没事的,璟都跟我讲了具体的情况了,你三婶的后事都料理好了吧?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责任,而且我们当艺人的,心里早都预备好了这些脏水随时都会泼过来的,躲是躲不过的,除非你永远籍籍无名,放心吧,我应付得了。”
凌晞当下也确实是没什么闲心管这些事情,《偷店》悄无声息地在上海开机了,大概还是惮于先前闻言事件的影响,剧组都没想声张,就怕万一再多生枝节。鑫威对这个戏还是寄予厚望的,希望它能在来年的各大奖项上有所斩获,于是作风上宁肯保守踏实一些,专心致志把戏拍好为上。
璟也跟着一起去了上海,陪着凌晞一起投入到封闭式的拍摄工作当中。本来还觉得很有必要当面跟她俩解释一下的,毕竟这个事情出现这样的结果,我终归难以心安,但短时间内也是见不到她们的了,我又给璟了条微信想再解释一下,两天后,璟才回过来短短两句“没事的,你不用多虑。”她们应该也是真的忙到一点时间缝隙都没有了吧,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我们都没有看过她俩朋友圈的更新,我们共同的群里,她俩基本都没出过声,我也再没收到过璟任何新的微信。
其实,这样的时候,从前也并不是没有过,我们的工作性质让我俩早都习惯了聚少离多的状态,只是这一次,忽然就有了一种特别强烈的感受:
璟,这下,可能是真的开始淡出我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