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还是没说话,看到我的鞋子和裤脚边也有刚才吐出来的脏东西,又去抽了几张纸巾,沾着水默默地帮我擦着,我伸出手,有气无力地冲她摆了摆,然后身体又向着马桶急俯冲,双手抱住马桶的边缘,哇哇哇哇又一阵猛吐,这回,感觉胆汁都快要吐出来了,就只剩下干呕了,呕都呕不出来了,只剩口腔里包裹着一个一个的闷雷翻涌着往嘴巴外滚,那雷声过于密集,快要把整个喉管和口腔都撑破了都包裹不住的容量,我不得不借助背部和胸腔剧烈的起伏运动,好帮助它们更顺利地冲出嘴巴。
璟赶紧用手轻抚轻拍着我的后背,好一阵子我才能稍稍缓息下来,也只是稍息暂缓,我也只是能顺着马桶边一屁股坐了下来,动也不想动,只对璟挥挥手,说,你先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坐会儿。
璟把手上的纸巾塞到我手里,起身出了厕所,我就那样靠着马桶坐在地上,脑袋里一片空白,眼睛想要睡过去,心里却又像照进了一束聚光灯。然后厕所的门又开了,是璟拿了一瓶矿泉水进来,递到我手上,然后就转身出去,并把厕所的门给我带上了。
后来据说是阳和雨把我从纯k送回家的,到了家我倒头就睡着了,呼呼呼呼地也不知睡到什么时候醒的,睁开眼时屋里一团漆黑,我以为我从天黑睡到了天黑,就伸了手来把床头的灯给摁开了。头痛欲裂,像有千枝针扎在后脑勺,又像是从前额到后颈都被人念了紧箍咒,我使劲眯朦着眼睛,起身去上厕所,就看见璟正在厨房给我熬小米粥。我上完厕所,打开淋浴冲了个澡,脑袋才清醒了一些,等我擦干净出来,璟已经把粥熬好了给我放在了茶几上,然后把窗帘都给打开了,外面艳阳正好,原来,也不过是正午的时间。
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
小米粥真是个好东西,两三口下去,从胃里到脑里似乎瞬间就给抚平了捊顺了,昨晚厕所那一幕,便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思绪的中心。
“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璟盘腿坐在茶几的另一端,面前摆着一杯热的红茶,当然,我的面前也摆好了一杯。然后,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着说:
“最初应该就是个玩笑吧,就是大家喝酒时一起玩游戏,是华英奖颁奖那天吗?或者更早。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就是大家一起喝酒,玩真心话大冒险吧,轮到我和马爷,抽到的惩罚是舌吻,玩游戏嘛,就是要放开了玩,当时真没觉得有什么。”
确实也是没什么,我于是想起了在横店的贾冬冬。可是……
“可是,玩者无心,马红娜应该也是吧。马红娜和贾冬冬,本质上都是一样的人。那一吻,对于当时的你我来讲,就是个游戏,可是对于对你本来就有些想法甚至期待的人,它或许就成了一种暗示,甚至默许。那一晚之后,动作也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
是啊,后来贾冬冬之所以会在横店房间里那么光溜溜地接待我,难道不也是这样吗?我回想了一下,我也果真是很投入很入戏,也难怪后来贾冬冬会把它当成是一个心领神会的信号。我问璟,所以老金来那次我在纯k厕所里撞见马红娜亲的,也是你喽?璟点了点头。
“但又都只是马红娜的问题么?”璟又喝了一口面前的茶,然后给她的茶杯和我的茶杯都又重新续上热水,“开始我也并没觉得有什么,虽然我早知道马红娜是个著名的铁T,但坦白讲,她的这些动作,并没有让我反感,而且多数时间都是在大家在一起的公开的场合,我反倒觉得,通过这些动作,也显现出她对我与众不同的亲近、信任和依赖,甚至是器重。我和凌晞刚到地心,其实根基是有些不稳的,多少人盯着你,不服你,甚至故意给你使绊子想给你下马威,想把你搞垮来证明,他才是这个场子里的当家的人,没有马红娜的明里暗里的撑腰,我们是很难很快走到这一步的。所以说,我没但不反感,也从不去抗拒,甚至,还有点小得意。”
“有一晚吧,马红娜喝多了,喝到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她老喝成这样,你也知道的,我记得那天好像你和阳也是在的。后来只能我送她回家。”我点了点头,表示有这个印象,然后听璟接着往下说,“送她到家后,她也是像你昨晚这样,一直吐个不停,一波接一波,吐的颠三倒四的,我也不能把她送到家就不管了,就一直看着她,直到她没得可吐的了,可把我累坏了,而那时也都夜里四点多了,我把她扶上床躺下,可她还不停地咳起身咳嗽,我只好也坐在床上,让她靠在我的怀里,一直拍着她的后背,想把她哄睡了,我拍着拍着。”
“我当然意识到,她可能是要干嘛,”说到这里,我和璟的微信都嘟嘟嘟嘟一直在响,我们俩都拿起手机看了一下,原来是“深宫小主”群里有人分享了好几张昨晚我们纯k过生日的照片,璟于是拿起手机摁了几下,然后对我说:“你要是嫌群里的信息提示音一直在吵,可以点右上角的三个点,然后看到有个‘消息免打扰’,把它点开,就听不到这些声音了。”我依她的提示操作后,对她说,好了,你接着说。
“可是你也知道,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也爱冒险,爱刺激,对于同志的那些事,我们这个行业,不要太常见了,咱们身边有多少人都是,可咱们也就是经常听他们说,看影视里演,好像啥都懂,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其实完全不知道。”说到这里,璟微微低了低头,脸上掠过一丝像是羞赧又像是自我解嘲的笑意,轻轻地咳了两声,才又说下去:“那一刻,说是好奇也好,促狭也罢,我突然有点期待接下来她还将如何继续。”
那你感觉怎么样嘛?
我此刻似乎也完全被一种好奇心给攫住了,竟然急急地问出了这么一句,完全忘了我俩当时本该是处在一种什么样的情形。
“感觉吗?其实很微妙。更多是心理上的一种强烈的、新鲜的、奇异的刺激结果。”
璟的这一番言辞说的谨慎而缓慢,似乎在吐出每个用词之间还在斟酌着,辨别着或是回味着它准确的意义,“总之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不像在没体验过之前那种必然认为的反感和抗拒,反倒是一种‘哦,原来还能这样啊’的感受,然后心里那种‘看看还能怎样’的小火苗就被点燃了,可能就是我的这种默许甚至暗暗期待的心理更刺激到她,而且每次都还能再有一些前所未有的新的刺激和体验,竟然让我也有点越来越上头了。后来我其实也有问过一些拉拉朋友,她们当中也有自己或者自己的朋友,不管她们对马红娜这个人的人品作风如何评价,说她就是能有那种让女人欲罢不能的魔性,对女人有出乎你意料的温柔,”
看着璟眼神里情不自禁飞起的一抹醉在其中的绯影,我心里顿时五味杂陈,是惊奇?是羡慕?是嫉妒?是惭愧?是绝望?我也分不清了,它们就那么明明暗暗地,深深浅浅地,像幻灯片一样在我的脑海里交替快闪切换着,然后,我就这么嘟嘟哝哝地问了一句。
“爱?哦,还真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璟的这个回答无比坚定,似乎是怕我不信,又或是怕她自己还不够坚定,她又马上补充说:“你说是迷恋,或者上瘾也好,但心里很清楚,它都只是属于身体上的,也可以说有些心理上的,但与精神上的那种爱,我很清楚,毫无关系。说到爱,我心里还是始终有一个明确的声音,一直在告诉我,这些年来,除了你,我还没有对其他人产生过爱。”
璟说这话时,眼神特别坚定地看了我几秒钟,这几秒钟看的我的身体里也马上有一阵热血上涌起来,几乎快要驱散我眼睛里的迷雾了,璟却又慢慢地垂下了头,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只是,至少在目前还是,我有点管不住我的身体。你也知道,这么长时间,咱俩在一起也快十年了,这些年总是聚少离多,即便聚在一起的时候,也是时时顾不上亲热什么的,反倒是马红娜一直客观地存在在我身边。我没有要怨你的意思,但,有时也确实会想,这些年,我们是不是太习惯了对方,对彼此也太放心了,放心的另一层含意,其实也就是把心放掉了,放诸脑后了,你就想想过去这一年,除了对工作,我们两个彼此还有很认真地凝视过对方么?我们眼里,无论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原因,都已经习惯了不去看彼此,总觉得不用看,对方也还在那里,就必然也还那样,其实,我们都大意了……”
我的脑海里瞬时就飘回了前不久那个雪夜,通惠河中央的那座桥上,璟一袭红影立于茫茫白雪之中,我在桥下驻足凝望的样子。那一刻,有几秒钟?几分钟?而它距上一次这样的凝望和此刻的注视,又分别有几天,几个月,几年了?我不敢想,也想不下去……然后,我看到面前的碗里还有小半碗的小米粥,都快要放凉了,于是赶紧端起来又喝了几口,味道终归有些淡了,于是又夹了几根榨菜混在一起,咸咸的,辣辣的,口感甚是舒适。
璟看我吃的很香,问我还要不要再添一些粥,我便说好,璟起身又给我盛来一碗,并把榨菜的袋子都撕开,倒在我面前的骨碟上,然后对我说:“我今天跟你说的这些,迟早都是要说的,只是若没有昨天这个事,我也是真心开不了口,但也确实都是我的真心,我没想过要骗你,也总觉得,这件事情只是身体上的暂时的偏离,我是能控制的,我是随时能转头的,也许就几天的兴头过了,这事儿在我这儿就过了,没必要让你知道再节外生枝,只是目前可能我还有点高估了我了……”
粥都吃完了,胃里舒坦了,脑袋也渐渐没那么疼了。我起身去上个厕所,再回到客厅时,看见璟已经把桌上的碗碟的都收到厨房里,简单冲洗干净,然后取出电壶,开始烧水准备重新泡茶。今天的天气真是不错,窗外天色蔚蓝,明亮的像刚擦洗过的玻璃,几朵白云懒洋洋地在其间信马由缰地飘浮着,我家朝北的窗户一角,竟然难得的透进了一些明晃晃的光线,在厨房的厨柜上投射出一些斑驳的影块来。
而璟正好就站在厨柜前面清洗茶杯,那斑驳的影块也就有一部分落在她白色的背影上,深一块浅一块的,像是她的身体突然被打开了内部结构的框格,我忽然觉得,那个我熟悉的璟,温暖而明亮的,坦荡而明白的璟,原来也是有许多暗藏的部分和时候,其实是我一直忽略忽视了的。
我去把音乐也打开了,璟把浇开的水和洗好的杯子都端过来,我接过来,先温杯,然后把先前从台湾带回来的冻顶乌龙泡上,盖上盖闷2o秒钟,然后倒掉,再冲第二泡,这才给自己和璟各倒上一杯,轻轻地一口一口抿着,茶的清香袅袅的,音乐声也袅袅的,从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也袅袅的,我们抿着茶,各自袅袅地让思绪飘了一会儿。这个天,就适合像天上的那些云一样,懒洋洋地,信马由缰地飘着,飘到哪儿是哪儿……
然后我说:“璟,你说的我都能懂,我也都信。到这一刻,我心里对你的认知,对你的情感,也并没有生什么偏移。我也知道,在任何年纪,人都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不管是主观的还是客观的,我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
然后我就给她讲了我在泰国跟nira以及在横店跟贾冬冬的事,“所以我同样也能理解,你一直没告诉我这件事,是啊,这种事,谁能开得了口呢,谁又会主动先说出口呢?再亲密的人,也都不可能对对方完全坦白,也都会有一些自己想要保留的秘密的,成年人嘛,都是要面子的,而且,我们应该也都是觉得,自己分得清主次,什么是即时性的,什么是永久的,什么只是身体的,什么才是心灵的,都觉得自己分得清,也管得住,可是,脑袋分得清很容易,身体管得住,真也那么容易么?你我这也都算是自己有了亲身的体验。所以,你跟马红娜的这件事情,我能理解,我相信至少在现阶段,它只是身体上的一次开小差,在精神上,你我都十分确认,至少到目前为止,我们的心上那个归属的人,都还是对方。”
璟默默地点头。我又给我们都续上茶,然后继续说:“可是,你跟马红娜这个事情,毕竟又有些不同,它可能不只是一个身体出轨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一个身体的方向性的问题——好比说,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并没有一刻会想到因为他也是个男的我就特别膈应什么的,因为我知道,那只是玩游戏嘛,但是,我本能地就告诉自己,这样我根本不行,我接受不了。但以你刚才的描述,你从好奇想尝试,到现在显然还有点不能自拔了。这一点你是承认的吧?”
璟又点了点头。我微笑着看着她,竭力让自己的眼神真诚而又温暖地看着她,尽量不带一丝歧义的,“你我都知道,我们都并不排斥同志,你看我们跟邹锐他们关系多铁,如果我俩没有这层关系,甚至即便你就是一个拉拉,我也不会排斥你,只是,鉴于当下这种情况,我便忍不住会去想,你觉得你现在跟马红娜更多只是出于好奇,但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本人都还并没有清楚地意识到,你的潜意识里,是本来就有这个倾向的?我自己从前也多少查过一些资料,里面说成为同志这件事情,既有天生的,也有后天机遇性的,但不管是哪种都无所谓,我只是在想,也是因为我现在满四十了,人说四十不惑,你其实也快到四十了,人到这个年龄,更要搞清楚自己是谁,自己要做谁,不能再糊里糊涂的了,所以……”
璟应该也认真地在想我刚才提出的这些问题,很显然,她现在并不能有一个答案,所以我又给她续上一杯茶,然后说:“所以我在想,不如我们先各自先冷静一段时间,我们太习惯于眼前的这种关系了,习惯到都不会主动去想它的存在,说明这段关系也需要被唤醒或者,甚至被转变了,那不如我们都暂时先从这段关系中跳出来一会儿,然后再去想,我们是否还需要这段关系,还是说该换一种关系了,好吗?而你,也再给自己一些时间来确定自己真正喜欢的到底是什么,等你觉得可以确定清楚了,再回来,我反正一直在这里的。”
璟抬起头来,给了我一个平静的微笑,然后说:“好,那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