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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I7 真的还是假的(第1页)

7《真的还是假的》

“我听说

开始都是真的

后来会慢慢变成假的”

——柳成龄作词,孟庭苇演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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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无情与有情的界线又在哪里呢?

无情与有情,大多数人都认定它是一种品性,但其实它也可能只是一种选择,只是选择的理由,很多时候我们自己都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就如我们这个号称要追求“无情”报导的团队,除了报导本身的态度以外,实在也是我的职业人生中遇到过的最有情有义的团队之一。

那时我们的编辑部在和平里,我也不记得是哪个部名下的一个废弃平房小院,本就是BJ最有平民生活气息的一处所在。作为编辑记者,我们的工作状态是除了每周一上午来开选题会、每周四周五各自来编辑排版自己的版面以外,其他时间大家是不用来编辑部报到坐班的,该在外面采访的采访,该在家写稿的写稿,如果你的采访和稿子都弄好了,你想跑到日本去泡个温泉赏个樱花再回来都没人管你。所以通常周二周三编辑部基本就是空的,但周四周五这里却一定是通宵达旦的,除了要做版以外,也有的同事会选择来小院写稿——这其实就跟各人的写作习惯相关,比方说我在写稿时就是不能有任何人干扰的,但凡周围有个人就无法静心专注,所以只能自己一个人在家写稿;但也就有那种一个人时就绝难自觉动笔,非得要看大家都在奋笔疾书方才能被带入氛围的,所以就喜欢趁人多时跑到编辑部里来写稿;当然也有几个是初来BJ居无定所只能先在不同的朋友处暂时凑合的,更是宁愿来小院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享用电脑空调等资源……于是一到周四周五的晚上,小院里就相当热闹,美编们固然要随时对来盯版的编辑记者大呼小叫,“你这个版到底要怎么划?”“你找的这张图精度不够!”“你这个设计太丑了!”而编辑记者们相互之间也总会给彼此扮演省事度娘,“快告诉我新四大小生是有聂远还是印小天?”“韩红以前是给毛阿敏还是韦唯拎过化妆箱?”诸如此类,然后干上几个小时就有人喊饿,于是派人出小院门买来各种鸭头鸡爪肉串毛豆的,便各间房吆五喝六地一起大快朵颐起来,更何况周刊每周都会有一笔零食经费,来源于选题会上定下的规矩——凡迟到者每人立拍一百元交给老刘,作为周四周五做版时的零食经费,铁打不动。

有一个周四的晚上,大家还是如常聚在小院做版写稿。我们一帮人正在美编室里干的热火朝天,忽然就听到隔壁屋似乎传来“咣咣咣”的重物撞击声,随后还有玻璃被砸碎的声音以及一声女声的尖叫。我们赶紧冲到隔壁编辑的办公室,就看到记者崔琳正蜷缩在靠墙角的办公桌腿旁,满脸是泪。我们还没来得及问究竟,又听到屋外小院大铁门被撞击的声音,再冲出来一看,一大胖子嘴里骂骂咧咧地正挥舞着一个铁锤在砸我们小院的大门。几位男编辑记者和美编不由分说便抄起手边能抄起的家伙,虽说除了板凳扫把拖把我们也并没有什么家伙可抄,大家也不管那么多了,只管同仇敌忾地便向小院紧锁的大铁门前冲去,还没到跟前就闻到那胖子满身的酒气。女记者们有几个留在办公室里安慰受惊的的崔琳,顺便问清原委,崔琳说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正在窗前写稿呢突然就看到那个胖子挥着铁锤猛砸她办公桌旁边的玻璃窗,嘴里咕噜咕噜地骂着什么也听不太清。大概看我们男男女女地都站到了一起人还蛮多,那胖子只敢砸门怒骂却也并不太敢有进一步的举动,后面还有一老一中两个女人在拼命往后拽他回去,此时负责行政的老周也已经打了报警电话,片警们火赶到,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胖子是住在小院后边的居民,当晚跟老婆吵了架,也是气无处可撒,怎么就瞅见我们小院办公室的空调了,就大声嚷嚷说空调声吵着他了,操起家伙不由分说地就开砸了。事件很快平息,大家虚惊一场,却又有了一种大家团结战斗共度难关的豪气,庆幸中又互相带着几分感激,彼此一体的感觉也因此更加重了。

小院还有一次差点被砸的经历,但这一次的“罪魁祸”却就是我。

也是一个周四,大家都来到小院做版。办公室的电话响了,刚好接电话的人还就是老刘。对方在电话里相当不客气,语气也很凶,电话一接通就直接嚷嚷“让那个叫罗申的来接电话!”老刘一听这话茬儿不大对味啊,就问了一句:“那您是哪位啊?”对方直接来甩过来一句:“还我是哪位?你是老刘吧,你故意的吧?我是谷越!”

老刘这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谷越,是当红大歌星严希的经纪人。严希前不久了一张新专辑,大歌星片,举办一个盛大的新闻布会那是必不可少的,其经纪公司也早早地给各家媒体了前来采访报导的邀约,《风周刊》也就应邀之列,且事先答应我们说会给我们安排专访。严希是歌坛这一辈唱歌最具实力的代表了,而且创作水平也很高,出道之初确实因形象问题事业多多受阻,但真金不怕火练,这几年终于厚积薄,接连多优质作品的曝光让她迅攀升到歌坛一线的位置。布会那天也是高朋满座众星云集,场面非一般的大。前面各种流程走马灯似的走过一遍之后,就轮到媒体采访环节了。照例先是集体群访,然后事先约过专访的各家分头专访。

群访的记者们早早地架好了机器调好了相机镜头也准备好了录音笔,严希却迟迟不露面,一问工作人员,说还在补妆,一听这话,那些早等得不耐烦了的资深的媒体前辈们就当众嚷嚷起来:“赶紧的吧,又不是走美女路线的,还补什么妆啊!再不出来走了啊。”但毕竟是大明星,真要一走了之各自回去也交不了差,只好嘴里嘟嘟哝哝也并没有人真的敢走。

又等了好一会儿,严希才板着个脸出来了,出来了也不好好说话,记者们才问到第三个问题“这次的新专辑为什么担任制作人的不是之前一直跟你合作的黄炎?”严希就来了句:“难道我只能跟他合作么?这有什么好问的?”然后,扭头就走了。

记者们都说,这叫怎么回事啊,跟工作人员协商几次,严希就是不肯再回来继续采访了。记者们嘴上叽叽歪歪的,却也只好收拾东西走人,但我却不太甘心,就这三两句话回去怎么写大稿啊?老刘可是有任务的。于是其他记者都6续走光了,我又找到了严希的宣传小亚,问一会儿还有没有可能再专访呢?小亚说,哟,你还没走呢?严老师今天心情不好,专访取消了。

我也悻悻地只好准备离场,这时就看到严希又从后台出来了,跟一中年男子站在台边说话,说着说着,那男子递给严希一根烟,俩人就站在台边直接抽起来了,一脸心情大好的样子,也没风有什么不悦啊!我手上正好拿着个数码相机,顺手就咔嚓了几张,也没人看见。这时,偏又看见一个保安向严希走去,陪着笑脸说:“严希老师,我能不能跟您拍张照?”刚才还眉飞色舞的严希一下子就把脸拉下来了:“你是来当保安的还是来拍照的?该干嘛干嘛去!”

小保安自讨没趣,正转身要走,这时又过来一西装男子,过来拍了一下严希的肩膀,说:“张区长的女儿在那边,说要跟你合个影!”“哟,张区长的千金啊?在哪儿呢在哪儿呢?这就来这就来!”严希一边说一边矮下了身子,哈着腰就一溜小跑地跟着西装男子过去了。

回到小院,我就跟同事们聊起这事儿,这时候坐我对面的邢姐就说啊,哦,严希啊,丫不一直就这样嘛,一直攀高踩低的,可势利眼了,我以前玩乐队那会儿,老跟她一起演出,知道她的事可多了!然后就稀里哗啦,一下子把严希的过往给我兜了个底儿掉,我们一听,就觉得老精彩了,老刘就说,这些东西要写出来,那可比布会上讲的那些有意思有意义多了!于是我就问邢姐,除了你,还有谁了解严希过去的?邢姐就把他们过去一块儿演出的若干队友介绍给我认识,我对他们一一采访过后,然后就写出一篇报导《巨星严希or演戏,原来还有两副面孔呢》,除了当日布会后的合影一幕,连同我向她的老队友们的采访,以及历来关于严希各种台上台下表里不一的报导,一起做了个汇总,当然,那张站在台边抽烟的照片也被老刘交待美编,一定要用上。

文章出刊后,老刘喜笑颜开,说这是《风周刊》创刊以来最受好评读者反响最热烈的一篇报导,还特意给我申报了最高的奖金。只是没两天,谷越的电话就打来了,电话里谷越几乎是对老刘咆哮:“你们怎么能这么胡说八道呢?怎么能这么毁我们家艺人呢?罗申这小子是跟严希有仇还是收了谁的黑钱?把他叫出来,让他给我说个清楚!”

老刘一听也来气了,正色跟她在电话里说到:“这事儿你犯不着找他,稿子是我让他写的,是我审批签版通过的。我们的记者对他的报导负责,我对我们的记者负责,请问我们报导里哪句话是胡说八道?是我们的报导毁了你们的艺人,还是你们的艺人不自重,自己毁了自己?”谷越说:“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篇报导对严希是多大的打击?本来她今天还有参加电视台一个禁烟宣传节目录制的,这下她也没法参加了,广告商也跑来问我们怎么回事!你们必须挽回我们的损失!必须公开作出声明道歉!”

老刘也来气了:“你们参不参加晚会接不接广告是你们自己的事情,我们当记者的要给你们负什么责?难道她的烟是我们递给她抽的?你们当经纪人的,不管好自己艺人在公众面前的一言一行,不时刻敦促她提高个人修养注重艺德,还跑来让我们声明道歉,是谁给你的脸皮和胆量把这种话说的这么响的?”

“老刘,你别给脸你不要脸,信不信我随时找人来把你编辑部给砸了,让你们周刊再也办不了?”

“谷越,你也别跟我耍流氓,你还能让我们周刊办不了了?我还真就不信了,你有本事就试试看呗。我也正告你,你也别跟我来黑社会这一套,我们的记者和我们的编辑部在近段时间内若出了任何人身安全的问题,你们都逃脱不了干系。顺便我也提醒你一下,我们编辑部的电话是带录音功能的,你刚才的这一番话我们这里全都录下来了,要不要回放给你听听?”

老刘此话一出,那边半天说不出话来了,然后就把电话给挂了。我还真担心随后会有人来闹事,老刘说,你把心放肚里去吧,他们不过是欺软怕硬,来真格的,借她个胆儿!

后来我和小院果然都平安无事,不过经过如是几番,小院在大家心里的分量就更亲更重了。周刊平时并不需要每个记者天天朝九晚五有事没事都得来打卡上班,同事们一周也就需要来小院一两回,关系就变得相对简单而放松,每周这么一聚倒觉得格外亲切,一块吃吃喝喝倒也蛮欢乐的,尤其是做这行的没有不爱八卦的,每周的选题会,时不时就会由某个选题牵出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八卦来,于是这每周一聚倒也成了大家的一个盼头。不开选题会不做版的时候,大家也会常常私下三三两两地约聚餐叙,再加上不少同事原本就是同在某个论坛的网友,如此下来,小院人的感情也是日渐深厚起来。

深厚到什么程度?譬如说,借钱这个当今社会上最为尴尬的一件事情,在小院里似乎从未成为过难题。好比关雅,她几乎找周刊里从老刘到美编全借过钱,但从来没有人拒绝过她,纵使有时候还得晚了些,也没人催她怪她,该约着一起吃饭喝酒聊天看演出还是一样的吃饭喝酒聊天看演出。关雅是那种典型大大咧咧不修边幅的北京大妞,留着乱蓬蓬的短,平时也总穿得松松垮垮,大背心趿拉板几乎是她的常务装束,时不时手里叼着根烟翻你个白眼,然后咧开嘴笑的跟烂茄子似的。我们常说,你这个样子你男朋友也不休了你?她便叼着根烟翻你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恶狠狠的“借丫个胆儿!”然后就又咧开嘴笑的跟烂茄子似的。

关雅也是好酒之人,她是时尚生活版的责编,常常能带我们去到一些很特别但很有意思的小饭馆小酒吧。譬如在银锭桥边的胡同深处里,就有一处酒吧名唤“smoke”,里面布置的也的确很有旧社会大烟馆的气息,一张大炕中间摆张矮几,扔几个软乎乎的大靠垫,每个包间门外飘浮着轻罗软纱缥缥缈缈的帘,我们就随意在里面盘坐斜卧横躺的,滋溜一杯龙舌兰,吧叽一口莫吉托,小曲缠绵,笑语喧哗,好不消遥。

一晚,酒兴正酣时,刚才还笑的很泼的关雅忽然一下子就安静了,半天一句话不说,只是一口接一口猛力地抽烟,昂着头,眼神茫然。smoke里灯光很暗很昏,但还是有人看到她眼里竟然泛出了泪光,再一会儿泪水竟不由分说地在脸上淌成了溪流,是谁也无法忽视的了。关雅也不去擦,还是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猛力抽烟,那狠狠又恨恨的样子倒令我们有些手足无措了,包间里气氛顿时有些尴尬了起来,有人站起来,撩了下帘子想站出去透口气,然后就惊呼了一声“关雅,那不是你家二刀么?”

就这一声一出,关雅忽地一下站了起来,端起酒杯,掀开我们包间的门帘,然后又掀开对面包间的门帘,把手中的酒哗地一下全泼在里面的二刀身上,然后就往酒吧大门外冲,留下一脸错愕的二刀和偎在二刀怀里一脸懵逼的一个长女子。我们倒也顾不上质问二刀些什么,只知道关雅其时已经喝了不少,于是都赶紧追了出去,眼睁睁看着关雅在smoke门口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我们的大美女记者璟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把关雅从地上扶起来,仔细检查她有没有摔坏到哪里,关雅憋的通红的脸,哇地一声,竟全吐在了璟的身上,璟眉头皱了一下,但还是紧紧扶着快要瘫倒在地上的关雅,用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我们有人转身回包间拿来了水和纸巾,开始帮着璟和关雅擦拭。

关雅就那样靠在璟的怀里好久,才慢慢醒过神来,对着smoke门口的空寂深巷,对着头上一览无遗的朗月晴空,放声大哭:“丫一进来我其实就看见丫的了,我就想装着没看见,没看见,可是丫还就在我面前,当着他妈的这么多人,跟那女的出那种浪声!丫当我不知道呢!丫当我听不见呢!我他妈的也真想就当不知道听不见啊!…。。”大家都面面相觑,却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璟就一直抱着她,听她哭听她喊,等到她哭累了喊不动了,有人去巷口拦了辆出租车,我们架着关雅送上车,璟和崔琳一起送关雅回家,大家才放心地各自散去。

周末过后的选题会,关雅没来,大家想着她可能还在情伤当中需要缓缓,也都理解,也并没有人多问。璟说那天把她送到家看她睡了之后就离开了。周四周五做版,关雅自然也没有来。再下一周选题会上,老刘说,关雅辞职了。

大家都觉得,不至于吧?于是纷纷要给关雅打电话,起码安慰或者告别一下吧,然后却现没有人打得通。短信也没有人收到回复。再到周四做版时间,就听璟忽然喊了一声:“咦,关雅怎么把我拉黑了?”我们都觉得不可思议,然后崔琳也说,我的QQ和msn上也都没有关雅了,结果现:关雅把我们小院的所有人,从手机到QQ,msn,全拉黑了。

好吧好吧,拉黑就拉黑吧。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选择,不理解,也只能接受。只是老林突然喊了一声:“靠,那丫借我的2ooo块钱,我找谁还去啊?”于是大家纷纷开始说起:“对啊,丫也借了我1ooo还没还呢!”“我也是2ooo!”……

还与不还,关雅从此就从我们这里销声匿迹了,开始大家还愤愤不平两句,骂两句后又都觉得,也就只能这样了,后来甚至再没有人有兴趣再提起这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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