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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救儿心切四处求人只为钱父亲出狱出手大方欲顾脸(第1页)

那一年,宕渠县法院年轻的欧庭长宣判完毕,王道渠高昂着头,一脸不服地被押了下去,与其他几个人一起,装上一辆军用卡车,从通达地区,辗转到了巴渠县城,又跑了几十里山路,送进了大峡监狱。

王道渠入狱那年,监狱多开个煤洞后,又要新建一个区监区,后来又修了一幢狱警宿舍。监狱里的犯人越来越多,煤洞也就越开越多,狱警也越来越多,房子住不下了。

狱警管犯人在行,搞建筑却是外行。王道渠可是搞建筑的高手。他从设计施工、搞预决算都是内行。当年三江镇的工程,都是他绘的图纸,在整个宕渠也是赫赫有名。

监狱长长着一个猪腰子脸,猪腰子脸上居然还长满胡须。他看似粗俗,却喜欢文雅。监狱长看到王道渠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觉得戴着眼镜的人不适合进洞,就安排当了厨师,专门给犯人做饭。监狱长居然也没有现,王道渠戴的假近视眼镜!

洞子里的犯人们出洞吃饭的时候,眼睛见了阳光鼻子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就异常兴奋。他们开始大声地叫唤,骂人。累了,又坐下摆龙门阵。外面的以前的事不能摆,干的差不多的都是见不得人的事。那就摆工地上的事,就摆洞子里的事,工程上遇到的问题。好像他们吃饭都在讨论工作,这个倒是狱警们喜欢听的。

王道渠也喜欢听,他对工程上的事很感兴趣,也很专业,总是能针对性、合理性、建设性地提出意见和建议。犯人们只要照做,就能立马奏效。久了,他们不大听狱警的,而喜欢听另一个犯人王道渠的。

这事不久就传到了王监狱长那儿,他把他找过来,必须理抹他!理抹了整整一个上午,没有找到王道渠自身的问题,却解决了洞子里一大堆问题。后半个时段,王监狱长把理抹变成了探讨,后又变成了请教,还请教了狱警宿舍建设当中的好些问题。

经过这一大上午的理抹,监狱长把王道渠从厨房请到了工地,现场解决问题,工程建设很快进入了正轨。为此,王监狱长受到了上级通报表彰,也得到了狱警及其家属们的交口称赞!

王监狱长知道,监狱里什么样的人都有,但像王道渠这样的人才却是少之又少,立马调整他的工作,由厨师改为施工员。为了便于推进工程建设,监狱还专门给他安排了单间,单独安排了个厨师。

王监狱长从部队一转业就到了大峡监狱,没有哪一个犯人有他在监狱呆得久。有时候,他看到犯人们吃了睡,睡了起来进洞干活,不管父母,不管老婆,不管子女,过的简直就是神仙一样的生活。尤其前些年,监狱来了个犯人,口口声声说无罪,天天吵着要回去,寻死寻活。监狱通知犯人母亲来监狱,一起做做政治思想工作。那一年,天干大旱,犯人母亲背着蒸熟的干洋芋,进监狱见儿子吃着白馒头白干饭,嘴里就骂个不停:“领导对你这么好,你吃得饱睡得香,还不好好干活,哪天领导把你放回去了,看不饿死你!”王监狱长听了哭笑不得。

几年过去了,王监狱长也知道怎么对待这些犯人了,比如王道渠这种,他这样安排自有他的道理的。王监狱长虽然一参工就进了监狱,没有出去混过江湖,但监狱就是江湖,江湖也就是监狱。通过监狱的历练,王监狱长比江湖还江湖,比犯人还犯人,鬼得很!

王道渠不可以出监区,但他又不得不出监区。很多业务,只有在监狱外才可以做,只有王道渠才可以做。

王道渠出了监区,前面一个狱警,后面一个狱警。后来,变成一个狱警,有时走前面,有时走后面。再后来,一个狱警也没有了,王道渠不但可以出监区,还可以到街上,大峡街上的沈老板娘,他就这样认识的。

王道渠没有跑,相反地,他的政治觉悟越来越高,工作激情大大增强,工作效益大大提升。一个工程做下来,王道渠不但为监狱省了十七万,还为王监狱长找了些钱,自己也偷偷落了几个钱。监狱当年还给王道渠记了功,减了一年刑,嘉奖令寄给了王道渠的家属,新初母亲李淑贞。

王道渠进监狱的第二年暑假,新雁带着弟弟新初去看父亲。王道渠看着一对儿女穿着打扮,有些心疼,更感觉寒酸,还生怕在狱警面前丢了面子,到监狱对面小镇上沈老板娘那儿,为新雁新初买了新衣服新鞋子换上,才带着两个孩子去见王监狱长。

王道渠一路上反复叮嘱:“你们两个见王监狱长,包括其他那些狱警,都不要说家里的情况,更不要说家里没钱。我平时用的钱,都说是家里人带过来的钱。监狱里跟外面一样,甚至比外面还现实,只看得起有钱的,有钱的就是大爷。”

那天晚上,王道渠专门叫厨房弄了一桌菜,鸡鸭鱼一样都上齐,新初再也不装斯文,狼吞虎咽捞了个干净,悄悄对大姐说:“爸爸在监狱里可享福了,比我们在家过年都吃得好些!”

两姊妹回家时,王道渠又偷偷塞给新雁一百块钱,说是给母亲带回去。新初母亲不明白,王道渠在监狱里怎么挣得到钱?不过她也顾不了那么多,反正解决了那一年几个娃儿的学费和家里的油盐打杂钱。

王道渠接到新初母亲的电话,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个妻子,还有四个子女,还有一家人在农村。如今,新明病了,而且病得那么严重,那么小的娃儿还要开颅,他被抓的那年,新明还不到十岁啊!他拿着电报,急匆匆地找到了王监狱长说:“监狱长,您看娃儿病了要做手术,家里原本有些钱,这些年我不在家也用得差不多了,这手术可是大手术,怕得花个千儿八百的,只有请监狱长您先想个办法,这个情我王道渠一定会还您。”

王监狱长笑着说:“看你老王说啥子话?监狱不但要管好犯人,也有关心犯人、关心犯人家属的职责,更何况你为大峡监狱作出了这么大的贡献?监狱可以给点费用,不过不多,也就百八十元。”

王道渠恳求道:“那监狱长您帮想个办法,我王道渠一定把工程管好,想办法加倍还您。”

王监狱长就说:“说到工程,狱警活动室这个项目马上结算,你可得好好把账做好,紧接着还有重要的任务等着你,我们大峡还要开一个煤矿,你要干的事还多着呢。”

王道渠一听窃喜,他望着王监狱长说:“我们在外面做工程里有句话叫做‘金桥银路铜建筑’,可跟打洞子比起来,都是小儿科,这个可是挣钱的活儿。”

王监狱长说:“我先到监狱给你借支八百块钱,你拿去给娃儿做手术,这次是出远门,照规矩还是派个狱警跟你一路。钱先用到起,不够回来再想办法。”

王道渠领了钱,跟着狱警就匆匆向地区医院赶去。

新鸿照着妈妈的话,带着大弟弟新初一起去舅舅家借钱,李淑宝没个好脸色,呵斥道:“这个半生不熟的季节,哪儿找钱?”

外婆一把护着新初,小声说道:“没得钱就说没得钱的话嘛,那么大声武气地把细娃儿吼到起爪子?你二姐平时对你孬了吗?没得钱,那两只老母鸡只吃粮食不生蛋,给我幺孙送去吃了补营养,免得花钱在外面买。”

李淑宝也不好拒绝,就说:“要送你各自抓到起就送,反正我不得去抓。”

新鸿领着新初和外婆一起,三婆孙花了大半天工夫,终于把两只老母鸡抓住,用稻草绑住脚,再用化肥口袋笼住,提起就往回走。临走时,外婆又打抓了两大把花生塞进新初包里,刚好被李淑宝看见,又免不了李淑宝一顿责骂。

钱没借到,新鸿对弟弟说:“你到学校跟二姐说,这几天就不住校了,回来给你做饭,把屋头的活路做起走,我去四姑家看看,借到钱,我还要到地区医院给妈妈送去。”就去了河那边四姑家。

四姑是个不管事的,也做不了主,看到两个侄子只是笑着打哈哈儿。四姑爷倒是个耿直爽快人,就到里屋翻箱倒柜,找出藏在箱底的三十块钱,递给新鸿说:“好好揣起,莫整落了。我那个背时舅母子,也是造孽哟!”又用蛇皮口袋装了二十斤大米给了新鸿。

新鸿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钱了,收好后提起那袋米连声说:“可能够了,谢谢四姑四姑爷了!”飞起一趟跑回了家,第二天一大早坐班车到了地区医院。

新鸿到了医院,守着病床上的弟弟,母亲就轻松了大半,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就睡得正香,就听见新鸿喊道:“妈妈,妈妈快看,爸爸来了。”

新初母亲一下从梦中惊醒过来,晃眼一看,眼前站着的正是王道渠,还是蓄着偏偏头,戴着被抓时的那副眼镜,白衬衫上兜里别着那只英雄钢笔。如果不是后面跟着的那位狱警,她怎么也看不出自己的丈夫是个犯人,而还是当年那个在三江镇叱咤风云的“包工头”“王眼镜”。新初母亲不也相信眼前这一切是真的,以为自己还在做梦呢,当她确定这就是王道渠时,所有的辛酸与委屈一起涌上心头,哇的一声痛哭起来。哭过一阵,又朝王道渠望了过去,骂了一句:“我终于等到你个死。。。。。。回来了!”她本想骂王道渠“你个死犯人”,但她再也不想这个已经做了两次犯人的男人再做犯人了,就把“犯人”二字活生生地吞进了肚子。

王道渠也是鼻子一酸,两行眼泪簌簌落下。王道渠高中未毕业就被批斗回农村,高中的初恋考上大学参加工作便再也没有可能,经人介绍,与以贤淑善良、能干泼辣而闻名河东河西两乡的新初母亲结了婚,虽然自己内心从来没有爱过她,但那份情在他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深。自从新初母亲嫁到王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自己进“学习班”后又端水送饭,在宕渠法院审判时为自己反复申辩,自己进了监狱后,曾以为几个子女再也读不成书,甚至认为新初母亲受不了那些苦那些屈辱,会丢下儿女不管而改嫁。他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柔弱而又倔强的新初母亲,她一个人带着自己四个子女,背着劳改犯人家属的名誉,苦苦地支撑着这个风雨飘摇的家。

望着眼前这个自己虽然没有爱却有情的女人,王道渠是难以形容的愧疚,他取下眼镜,擦了擦泪水,带着哭腔说道:“好了,莫在这儿哭了,让别人笑话。”

新初母亲刚哭过,气又上来,说了句:“我还怕别人笑话?我这辈子被人笑话少了吗?”

一旁的狱警赶紧过来打招呼道:“嫂子,大哥好不容易回来看你们了,都少说两句。”

王道渠便摸出那八百块钱,递给新初母亲说:“这是监狱长照顾给的,给明娃子做手术用,你看够不,先用到起,不够给我电报,再给你送过来。”又转过头对郑医生说:“娃儿的病该怎么医就怎么医,钱的事情不要担心,单位上都要解决。”

那郑医生也不知道王道渠的身份,看上去不是单位上的领导都是个大干部,连忙说:“领导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力的。”

王道渠就要回大峡监狱,新初母亲把他送到了客车上,都忘不了埋怨几句:“您装起有钱得很,医院莫莽起医,把钱浪费了。”

王道渠难为情地笑着回答道:“只要把明娃子的病医好就好,你一个在家耐烦些,家里就靠你了!”

新初母亲鼻子一酸,又强忍着把眼泪憋了回去,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客车消失在开往大峡监狱的公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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