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钟爱这样让我温暖幸乐安全的感觉。我们是两只虎,而不再是一个人了……最终能达到我最渴望的感情吗?反正、起码、幸好我不再是孤身一人。我好像有答案了……
我在雪堆里左右翻蹭脸颊,顺势吞了一大口雪。清凉如期而至。虽然嘴里不比人类冰激凌滑腻的口感,我还是忍不住再吃了一口。或许单纯干渴难耐,或许还是心热难掩。
闵昂看完了我嬉闹的场面——他只能想到这种描述。闵昂还能关注到,我可能有些口渴。在这片不缺水源和猎物的天然森林里,老虎很难会出现这种状态,一般在进食鲜血时就能补充。这样大口地吞雪显得口渴且腹饥,他忍不住心疼地想:“等做完事,抓只野鹿吃吧……”
闵昂存在野兽对食物的基本思维,但是他能想到与另一只成年公虎共享,虽然是他不饿的状态,但也足够凭得上我所说的好虎了。而且我还没想到他考虑过,口里的尸体肉质泛酸、血液凝缓,连他此刻叼在嘴里都嫌弃,不然还能稍微给我吃两口。
虽然我肯定不会吃人肉,但现在的局面是好的。我也没有感到饥饿。这里与世隔绝,人类也不会下一瞬便卷土重来。
不到两天的时间,我途中解决过食物问题和人类心理问题,实在没有功夫用心观察这片,我以后可能会一直生存的土地。
这里最大片的色块就是白,隐约透着、夹着深绿。东部地势较高,我极目远望,很容易看见这样神秘静谧的自然。鸟类迁徙,远离村庄,猎物隐蔽,这里最常见的声音是雪压树枝,雪团滚地,冰凌碎落,还有风声,还有我和闵昂漫步雪地的轻微独特的冬雪里的脚步声。
南方也多山,但是冰雪少有,鸟类不绝,村庄错落,而且我生活在城市里。不是纪录片里的景色,是眼睛能看见的家园,我还是很新奇的。这些,我一股脑的放在记忆深处,还会幻想——那夏天会是怎样的色彩?但应该不变的是身旁这只矫健的老虎,在稍前方不时回头,泄露些脚步声,等待着、带领着我前进。
我止不住地雀跃,我似乎完全接受了自己来到这样一个不清楚、不科学、成了虎的世界。并为之期待——期待到幻想夏天。看,我拾起这些记忆,正在跟着闵昂大步往前走啊。
真正完全的自我接纳之后,我会不经意观察到更微小的事物。雪在风里打着旋飘下来,虎目能让我看清它们精小的模样,像是星星从人类的百科全书里舞动出来。
我在爪下抄起一捧雪,把我能握住的全部星星都抛向闵昂,那些光线折射,让他在这冬日暖阳下闪亮起来。是隐藏属性的低音炮虎先生,是我钟意的老虎模样,是套牢我上浮灵魂的软绳细线,是独得我偏爱的闵昂啊。
我是一个比较从心的人,更何况我成了一只老虎,一只除开本能便是“我想”的野兽。
我走近闵昂,刚好他也停下来看我,眼神明亮温和——这对于闵昂而言也是少见,可能最近多了一些,但他本身是一只纯正老虎,是东部森林的霸主。
我是想舔舐他的,但肯定不是肚皮的部位。闵昂的做法大概是我当时的腹部有血迹存在。我注意过他受伤的前臂,但又害怕第一次不知轻重。所以我在他前脊侧方轻舔一口。
猫科动物舌头上的倒刺……原谅我一只刚生活两天的老虎,对自己梳毛还好,对别虎还是有点勉强,——就像人类自己戳腰不会抖动,别人便成了搔痒了。——总之,我吐掉了一嘴毛。
我不想让这份触动这样尴尬淡去,同时也不太想再次得到一嘴毛的效果。我只露出了一些舌尖,藏起了大部分倒刺,算是轻吻了闵昂的鼻头。我也没想那么多的,只是我有点急切,然后正面没有虎毛的地方——原谅我一个人类知道嘴巴不能随意触碰,所以我瞄上了鼻头。
闵昂卷起舌头舔了些许湿润的鼻头,眼神有些颤动。我现在确实还没发现他有那么多内心旁白,但我也能看出他有些惊讶——喜悦倒是不清楚,往往喜悦沾染惊讶的同时,笑容不明显的虎脸很难捕捉这样的信息。
我却是出现了羞意,虽然以我一个人类的角度,轻吻鼻头也算是流氓行为了。所以,我将功折罪般,同样轻柔地安抚他的伤处。冬雪寒冷,暴露的皮肤结痂很快,只有淡淡的血腥味,和心疼升腾于皮囊深处。
闵昂记得自己是在夏季出生的,到现在应该快四岁了。
老虎一般在冬季,差不多十一月到二月都属于成年虎的交配期,经过百日孕育,便是诞生。
雌虎一般在三岁成年,雄虎要稍晚些。可能就在下次,这里再变成第一次看见过的绿色喧闹林地的时候,闵昂会真正成年。
闵昂是想象过的,陪伴是只存在于幼年时期。他是一只公虎,一般都不存在养育幼崽的责任。他想他会稍微照顾一些,然后允许交配的雌虎在领地生存,直到幼小老虎临近成年再赶走。必然是孤独强大的一生。
在他虚假的,没有经历发情期的,自诩成年的前小半生里,——老虎寿命一般在二十至三十年,不包括灾害和伤亡。——他遇到了超脱预计虎生里的例外,或许是最初认为的幸运虎弟弟,总之存在了陪伴。
老虎可能也像人类一样,在临近成年或者更早之前就说服全世界:自己想长大了,自己已经长大了……老虎肯定想以此昭告自己的强大。但是现在,闵昂感受着身体的明显的不同变化。他没经历过发情期,只能感受到有些躁动、有些热意,但是原始的野兽本能之外,他不止想发泄平缓,更是想留下些什么,用他强大的兽爪坚定地挽留下——这份陪伴。
闵昂的成年之路存在太多的意外,虽然集中于近期,但是虎妈和他的种族记忆里没有这些,他只能自己摸索。可能是老虎凶猛的猎食性作祟,可能是野兽接收到人类独特的情感,总之他懂得了该怎么做。
闵昂把这件心事上升到了与保护自己和获取食物一样的虎生至高点,清楚记得这完全不同的属于他的一部分成年标志。
闵昂回应了我的舔舐,他帮我舔顺了我因抛雪而翘边的皮毛,他舔净我已经不存在血迹的腹部,他也收起了老虎力量轻柔地舔湿我的鼻头。
但是我们清楚现在还得完成一件大事,所以,闵昂回身叼起人类的尸体,温和避开我的帮扶,我们再次踏上了下山的路。
这里确实远离外界,我们一路走来,甚至追逐打闹过。残阳即将焚烧到来时的高山边缘了。在夏季人类的世界,现在应该差不多是饭点的时间。
目的地终于到了。这里依然冰雪覆盖。是我一个南方人想岔了,这里的冬天除了雪还是雪。视线平坦开阔,我远远望去,能窥见人类文明的一角。
令虎激动的是,空地里耸着一棵光秃的树杆。加上失去雪顶的视线遮挡,这里突兀,也最能引起注意。
我让闵昂把尸体及其上缠着的枪支都放在这里,然后我扶起至半躺倚靠树干的形象。天气寒冷,时间太长,血液凝固。我只能用口腔融雪化水,再运送到二者倚靠的接触部分,让它们结冰固定。
尸体难腐,只要这个冬天有人类或者人类的仪器能发现这个现象,那么他们必然会做出行动。
这尸体明显就是偷猎的身份,相关图片一旦泄露到网络上,面对人民的迫切追责和他国的幸灾乐祸,政府必须得做出实际作为。这能让这保护区进一步迈向动物世界的伊甸园。
人类判定动物的智商有限,总之有些无所谓。但是出现了我这样一只人类灵魂的老虎。人类不会把这样的布置看作示威,偷猎者组织不会对此恼怒采取报复,他们根本不会这样联想,或者依然不屑一顾。
这种做法,就像木屋登上报纸一样,却是变成全然对这里只有好处的做法,我和闵昂已经把握住这机会,钉死在接近森林前的尸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