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这使我非常高兴。”
她更仔细地端详着他。为什么他不厌其烦地说这个?他的言语清晰准确,并没有显露真醉的迹象。“是蛮好
的。”她不温不火地说。
他把一只手放到她肩上。她不喜欢别人碰她,但她一向培养自己不退缩,因为男人们会因此而不痛快。“跟我讲点什么,”他把声音压低到悄悄话的音量,“你要求什么样的丈夫?”
她不快地想,他一定不会向我求婚的。她给出了她的标准答案:“我不需要丈夫——我弟弟已经够我烦的了。”
“可是你需要爱。”他说。
她内心呻吟了一声。
她刚要开口作答,他伸出一只手止住了她——这是一种男子汉的习惯,她特别讨厌。“别对我讲,你不需要爱,”他说,“人人都需要爱。”
她目不转睛地盯视着他。她知道自己有些独特的地方:大多数女人都急着要出嫁;要是她们像她这样,到了二十二岁还是单身,她们就不仅是急切而是迫不及待地要出嫁。她想,我有什么问题吗?阿尔弗雷德年轻、健壮、富裕,王桥半数的姑娘都巴不得嫁给他。有一会儿,她掂量着这个念头,想说声“是的”。但一想到要和阿尔弗雷德实际生活在一起,每天晚上一起吃饭,和他一起去教堂,生下他的孩子,就有点害怕了。她倒宁可独身。她摇了摇头。“忘掉这件事吧,阿尔弗雷德,”她坚定地说,“我不需要丈夫,无论是出于爱情或是别的原因。”
他并没有失掉勇气。“我爱你,阿莲娜,”他说,“和你一起工作,我从内
心里感到幸福。我需要你。你愿意做我妻子吗?”
他现在就提出来了。她很抱歉,因为这意味着她必须正式拒绝了。她早已学会,要想在拒绝时尽量温文尔雅是毫无意义的,男人会把彬彬有礼的拒绝,看作是尚在两可之间的迹象,从而益发紧追不舍。“不,我不愿意,”她说,“我并不爱你,而且和你一起工作,我也不那么高兴,哪怕你是这世界上唯一的男人,我也不会嫁给你。”
他受到了伤害。他大概原以为他把握很大。阿莲娜自信没有做过任何鼓励他的事。她待他如同平等的伙伴,他说话时就听着,和他讲话时很直率,尽自己的责任,而且尊重他尽了他的责任。但有的男人把这些看作是鼓励。“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他气急败坏地说。
她叹息一声。他受到了伤害,她很为他难过;但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气恼的,似乎她诬陷了他;到最后,他就会坚信,她无缘无故地侮辱了他,他就会觉得受了冒犯。并非所有遭到拒绝的求婚者都会有这类表现的,但确实有这样一种类型的人,阿尔弗雷德就属于其中之一。她要马上走开了。
她站起身来。“我尊重你的求婚,我感谢你给我的荣幸,”她说,“请你尊重我的拒绝,以后别再向我请求了。”
“我想,你是急着要去见我那个拖鼻涕的过继弟弟,”他厌恶地说,“我想象不出来,
他能给你使上什么劲。”
阿莲娜窘得脸都红了。这么说,人们开始注意她和杰克的友情了。阿尔弗雷德居然对此做出下流的解释。不错,她就是要急着去见杰克,而且她不会听任阿尔弗雷德来制止她。她弯下腰,把脸对着他的脸。他吓慌了。她悄悄而一字一顿地说:“见—鬼—去—吧。”然后便转身走开了。
菲利普副院长每月在地下室开一次庭。过去,一年才开一次,而且很少花上一整天时间,但当人口增加了三倍的时候,违法的事就会增加十倍。
犯罪的性质也变了。过去,主要与土地、庄稼和畜禽有关。一个贪婪的农民会偷偷移动地里的界桩,侵占邻居土地,据为己有;一个帮工会从雇他的寡妇家偷一袋粮食;一个多子女的贫妇会挤别人乳牛的奶。如今,大多数案例都涉及钱,菲利普想,这时他坐在法庭上,时间是十月的第一天。学徒工从他们的师傅那儿偷钱,一个男人拿了他岳母的储蓄,商人使用伪币,还有富有的女人克扣不会计算自己周工资的头脑简单的仆人。五年前,在王桥是没有这类犯罪行为的,因为当时谁也没那么多现金。
菲利普处理这些犯罪行为几乎都用课以罚金的办法。他也可以用鞭笞、上枷或关押在修士寝室下面的地下室等手段,但这些惩罚用得极少,主要留作对付暴力罪行。他有权力处强盗绞刑
,修道院有一个很结实的木制绞架;但他还从来没用过,他在心中秘密抱着一个愿望:他将永远不用。最严重的罪行——谋杀、捕杀国王的鹿以及拦路抢劫——由设在夏陵的国王法庭去判决,主持人是郡守,而尤斯塔斯郡守滥用了绞刑。
今天,菲利普有七个越权磨面的案子。他把这七个案子留到最后一起处理。修道院在原有的磨场边上,新近又修了一座水磨坊——王桥如今需要两座磨坊了。但新磨坊需要付款使用,这就是说,所有的人必须把他们的粮食拿到修道院来磨。严格地说,在这个国家的每一块领地里,都有这样一条法律:农民不准在家中磨面;他们必须向东家付钱来为他们磨面。近几年来,随着城镇的崛起和旧磨坊开始经常损毁,菲利普忽视了非法磨面的数量增长;现在他要予以取缔了。
他把犯罪人的名字写在一块石板上,一个接一个地念出来,打头的是最有钱的。“长地亩理查,你有一座由两个人推的大磨,这是弗朗西斯库斯兄弟说的。”弗朗西斯库斯是修道院管磨坊的。
一个红光满面的自由民向前迈了一步:“是的,我的副院长老爷,但我现在已经把磨砸了。”
“交六十便士。酿酒人埃尼德,在你的酿酒作坊里有一个手推磨,有人看见你儿子艾立克在用那盘磨,他也被告发了。”
“是的,老爷。”埃尼德
说,她是个红脸膛、厚肩膀的女人。
“那盘手推磨呢?”菲利普问她。
“我把它扔到河里了,老爷。”
菲利普并不相信她的话,但他对此也无能为力:“罚你二十四便士,罚你儿子十二便士。鞣皮匠瓦尔特呢?”
菲利普按着名单往下点,按照他们违法行为的程度课以不同的罚金,这时到了最后一名,也是最穷的一个。“寡妇戈达?”
一个穿着褪色黑衣服的粉红色面孔的老妇人向前迈了一步。
“弗朗西斯库斯兄弟看见你用磨磨面。”
“我身无分文,没法交磨面钱,老爷。”她怨气冲天地说。
“不过,你还是有一便士买粮食的。”菲利普说,“你要和别人一样受罚。”
“你要我饿死吗?”她挑战地说。
菲利普叹了口气。他心想,要是弗朗西斯库斯兄弟当初假装没看见戈达犯法就好了。“王桥最近一次有人饿死是什么时候?”他说。他四下看了一眼聚在那儿的居民。“谁记得我们镇上最近一次有人饿死?”他停了一下,像是在等候回答,然后又说,“我想,你们会发现那是在我来之前。”
戈达说:“缺房子狄克去年冬天死的。”
菲利普想起了那人,他是个在猪圈和马厩里睡觉的乞丐。“狄克喝醉了酒,半夜倒在街上,天又下了雪,就给冻死了,”他说,“他不是饿的,假如他头脑清醒,能够走到修道院的话,他也不会受冻的
。要是你挨了饿,可别想骗我——找我来求救济好了。要是你自尊心太强,不肯那样做,反倒宁肯破坏法律的话,就得像别人一样受罚。你听见我的话了吗?”
“听见了,老爷。”那老妇人板着脸说。
“罚四分之一便士,”菲利普说,“闭庭。”
他站起身,走出去,爬上从地下室通往地面的台阶。
如同历年在圣诞节前一个月左右那样,新的大教堂的修建又明显地放慢了速度。未完成的石头工程裸露的顶部和边缘,都盖着干草和马粪——从修道院马厩中取出的垫草——以防新砌的灰泥结霜。建筑工说,由于霜冻,冬天是不能干灰泥活儿的。菲利普曾经问过他们,为什么不能每天早晨把墙揭开,晚上再盖上,白天并不是总有霜冻的。汤姆说,冬天盖的墙要坍塌。菲利普相信,但他认为,并非因为霜冻。他考虑,真正的原因可能是灰浆需好几个月才能牢固。冬季的休闲保障了在新的一年里加砌之前,灰浆变得坚硬。这也解释了建筑工们的迷信:他们说,一年里要是砌出二十英尺以上的高度,就会招来厄运;更糟的是,下面的砌层在灰浆没干透之前,可能在上面砌层的重压下变形。
菲利普惊讶地看到,所有的建筑工都站在未来的圣坛所在的露天地里。他走过去看看他们在做什么。
他们用木头做了一个半圆形的拱券,两边用木柱
支撑着,让它竖在那里。菲利普懂得,那个木制拱券就是他们叫作临时支撑的东西:其作用是在砌石头拱券时把它撑在下面。不过,这时他们在地面把石头摆放成拱券,不用灰浆来砌,以便看看石头的尺寸是不是完全合适。学徒和壮工们在往临时支撑上码放石头,而建筑工则挑剔地察看着。
菲利普与汤姆的目光相遇,他问:“这是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