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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卅五章许君一世（第1页）

蟋蟀独知秋令早，芭蕉下得雨声多。

省亲的行伍仍是照常去了兴济，未得片刻延误，不过是个空阵势，马车里坐着的是李兴，而非是我。缘由很简单，原本省亲的阵势打得便响，若是突然折回，怕是要落得天下人的笑柄。这是樘的主意，他说若是他不能随我去兴济，那便不准我回去，且昨日贵州普安有个叫米鲁的嫠妇生了叛乱，总是担心我这一路不够周全。

其实我知道，他是在担心我明年正月不能赶回来祭天，而今已近九月末，这一去一回少说也需一月之久才是。

瑾琉不久后也赶回来了，与李兴交代了大小事务，倒是叫我舒心了许多。云袖没了，她便是我的左右手，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不能离了她。

翌日晌午用膳之际，便听闻清宁宫建成的消息，这下那个老太婆也该欢喜了，若不出意外，她今晚便会在清宁宫宴请各宫去吃酒。

听紫苑说了此事，我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这些年与老太婆积怨不少，自安和夫人小产后，她便再少与我来往，偶尔见了我时便冷着脸，此后我自也知道该避着，好在她也常呆在宫中鲜少走动，倒是成全了我。

“瑾琉，你说本宫该准备什么礼给她送去？”“娘娘宫里那么多金银珠宝，随便挑一样送去便是了，哪儿还需娘娘您亲自费心思”瑾琉随口回了句。

我四下里看了看，殿中瓷器珠宝确是多得数

不胜数，可便是因太多了，才叫我觉着有些眼花缭乱，“那你说，选哪个更为妥当？”我四下里看了看，似乎也如我一般没有一样中意的，忽然灵机一动，“娘娘，去年皇上不是赏了一对撒马尔罕进贡的金象，娘娘不如借花献佛，送给太皇太后，金象尊贵稀有，想来太皇太后定会欣喜。”“金象？”我思虑了一番，“金象是好，可金银珠宝实在是太过俗气，老太婆本就清心寡欲，加之信佛多年，对这些东西，定是极为厌弃，弄不好还得数落本宫。”“娘娘说金银珠宝俗气，可除了金银珠宝，宫里便也没有什么东西可送的了。难道娘娘还能亲自动手做些什么东西送去不成？”她这样一说，我倒还真想起来了，前不久为了打发无趣绣出来的那幅‘气壮山河’，倒是可以拿来送礼。

我这便进了东下屋，伸手轻触绣图上凹凹凸凸的山水，“瑾琉，你觉得本宫这幅‘气壮山河图’绣得如何？”“自然是极好的，可娘娘当真舍得？”这问得倒是叫我有些直愣，到底这也是绣了三个月的成果，无论如何还是有些不舍的，毕竟我与老太婆的交情也并不亲厚。我长吁，“搁着也是搁着，倒不如做份人情，收起来吧。”“是。”果真还是不出我所料，方出了屋子便见巧玉满脸笑意的走进来，朝我福了福身子，“奴婢巧玉，拜见娘娘。”“何

事？”“清宁宫敕成，太皇太后今晚设宴请娘娘过去吃酒。”“知道了，巧玉姑姑”，我亦满面春风。

唤道‘姑姑’时，我是注意到了巧玉的迟疑与困顿，故而与她笑了笑，她这才回过神来，脸上的笑意似乎愈发深了些，“额，呵，奴婢告退。”而今时常陪在老太婆身边的人是王太后与邵太妃，我到清宁宫时，那些太妃基本都已来齐了，看来今儿又免不了她一番奚落了。

果真是因清宁宫敕成，叫老太婆满心欢喜，见我迟来竟也没有说什么，亦是对着我露出一番极为慈祥和蔼的笑意，可叫我看得有些后怕。不知怎么的，我这心里，竟也有些愧疚了，私下里常唤她‘老太婆’，到底还是遭人话柄了。

“臣妾（奴婢），拜见皇祖母（太皇太后），太后。”“都是自家人，不必太过拘束，坐吧”，说罢，她睨了睨左下方最为靠近主位的桌席。

“皇祖母，臣妾今日特意带了贺礼来。为恭贺皇祖母新居之喜，臣妾特意将亲手绣成的‘气壮山河图’献给皇祖母，绣工略为粗糙，还望皇祖母不要嫌弃的好”，说罢，我便侧首示意瑾琉与紫苑将绣图支开，顿时觉得大明疆土一览无遗，此刻我竟也会打心眼儿里对自己钦佩不已。

老太婆竟看得站起身来，巧玉忙扶着她走下来，站在绣图前的她也会看得目瞪口呆，面色净是悦然。

她当真是老了

，人都说岁月无痕，可岁月却在她脸上留下了一道道沟壑。这个年至古稀的老人家，当真是经历过太多坎坷。

“皇后的手艺可当真是灵巧得很，这礼，哀家便收下了”，语毕，她便示意一侧的两个宫人将绣图收走。

看来老太婆很喜欢我这份大礼，我也算是放心了。

方及落座，便见岳太妃风风火火的走进来，“臣妾给母后请安，见过各位姐姐。”语气倒是透了一股狐媚子的妖气。说来年纪比起几位太妃的确稍稍轻了些，可骨子里却是下贱得很，自仙游公主死后便与宫里的侍卫眉来眼去，甚至私通。樘知晓后本想将她贬去守陵，可她到底也是长辈，是先帝对万贵妃死后心灵上的寄托，便也宽容了些。

老太婆这便冷下脸，“坐吧，来得可是迟了。”她似乎愈加柔媚了，显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便是因来得迟了，才请母后恕罪的。”“凭你的身份，也唤哀家作母后，怕是不大妥当吧？”没想到老太婆竟会当众羞辱岳太妃，可当真是好笑得很。岳太妃自是怨愤，忍羞福身，“是，臣妾明白。”从前倒是没发觉，原来这个岳静妃眉眼间与当年的万贵妃极为相似，倒也怨不得她不讨老太婆喜欢了。

“皇祖母，今日喜庆，倒是不必为这等小事闹得不愉快”，要我说，这个岳太妃实在是不知轻重，明知自己不讨喜，还故意来得这么迟

。适才遭了那番羞辱，实属是自讨苦吃，又能怨得了谁呢。

“嗯，还是皇后来得体面。”这话说得岳太妃愈发怨憎，拂袖轻哼了声便落座了，一整晚都是一个人坐在那儿喝闷酒。

酒足饭饱，一众太妃太嫔也都退下了，我却被老太婆唤了去宫后苑散步。

仍是王太后与邵太妃一左一右的搀扶着，我自是跟在她们身后，只是巧玉随侍在右，我便随侍在左罢了。

一路走来出奇的静谧，我当真是不知老太婆想的是什么心思。

“柔儿埃”莫不是我听错了，老太婆竟会唤我的乳名，这是在与我示好？瑾琉忽然推了我，想来她定是以为我走神了。

“皇祖母。”她停住步伐，侧过身来伸手示意我走去搀着她，邵太妃是个明白人，自然也识趣地退至一边。我疾步走去扶住她，极尽甜腻的唤了声，皇祖母。

此情此景竟是这般熟悉，那还是十几年前，在我还是太子妃时，在我初登后位时，往事早已烟消云散。

“祖孙三代一起在宫后苑散心，这倒是熟悉得很。”我笑而不语，只是发现，老太婆而今话里话外，净是沧桑了。

“柔儿啊，哀家老了，管不了你与樘的事了，也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了”，她凄凉一笑，似是自嘲一般，“其实从前也没能管得住，是不是？”“皇祖母这说的是哪里话，您是长辈，您说的话，臣妾与皇上也都听了，只是，只是…

”说至此处，我也没了底气，确是不知该如何回答她。

“只是你们感情太过笃厚，哀家实在找不出空子插进去，找了也是白找。其实哀家早该放手了，这毕竟是你们年轻人的事。”其实有时想想，当真觉得我们如今这样恶劣的关系是不应该的，她是太皇太后，是樘的皇奶奶，且不说爱屋及乌，她也是长辈，我理应敬重她，可而今我与她却是这样一番风景。

我都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厌恨她的。时至今日我都记得当年我与她坐在清宁宫一起茗茶，记得当年我怀着儿时，她亲自为我挽髻……

可曾经到底还是曾经，终究还是过去了。或许，我对她的厌恨，就是从那年开始的，我恨她将陶艺与郑金莲许给樘册妃。可她又有什么错呢？她不过是在尽一个皇奶奶的职责罢了，她经历过万贵妃专宠，确是有理由惶恐我会步万贵妃的后尘。

是不是我太自私了……

这一路，我想了许多许多，是我太过自私，是我将樘抓得太紧，我是不是也该放开手，给樘自由呢……

“怎么这么晚了还没歇息？”我闻声看了眼挂着盈盈笑意走过来的樘，漫不经心的给瑾琉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下去，便自顾自的对着镜子卸下头上的珠钗步摇。

“怎么了，瞧着心事重重的，谁又惹着你了？”我放下最后一支步摇，仍是凝着镜中的自己，“樘，过些日子我为你选妃吧

。”“你到底怎么了，为何突然与我说这个？”“我只是不想晚年太过凄凉，你知道么，我们如今照儿一个孩子，我整日整夜都在担心他，我害怕。”“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是不是有人与你说什么了？柔儿，你不要听那些人胡说，照儿他确是你…”我背过他站起身，“此事你若没什么异议，那便定下吧。”“柔儿”，他忽然从身后抱住我，将头担在我肩上，“我这辈子只要你，我要你许我伴君一生，我要你许我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