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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有天八(第1页)

中秋一过,秋意渐浓,暮色里的街巷人迹稀疏,又是谁家弹及相思调,月贞回首一望,身后的整座城都在向长夜里坠下去,日落也是同样的寂寥。山道上的翠盖林荫褪了一层绿,慢慢开始泛黄,晚风吹来便卷起一地残花。满是凋敝昏残的景象。

月贞却联想到“地老天荒”这个词,心里藏着暗暗的高兴。她没想过了疾会来接她,本来也不打算告诉他,想不到他却是能掐会算似的,总能在她失意彷徨的时刻寻过来。

他坐在对面,阴沉着脸色。那阴沉又不是雷雨交加的阴霾,像是雨后新天,云翳虽还未散,暴雨却是已过去了的,只等着一缕阳光露出来。

月贞知道,只要她自己是好端端的,再大的事情其实在他心里也不过如此。她就是吃定了他心善,有些得寸进尺地捂着嘴笑一下,“你怎么晓得我在娘家?”

了疾将胳膊肘撑在两边膝上,叉着手抵着下巴,头是垂着的,所以抬额看她的眼就露着几分冷淡的凶相,“你房里的珠嫂子遣她男人到寺里告诉我的。”

“噢。”月贞猜着是珠嫂子,忍着笑意点头,装得若无其事,“那她还告诉你什么了?”

了疾放下胳膊,背贴在车壁上,个头忽然拔高了,看她的目光又变成一种居高临下的威慑,“她说有人在你床上翻到一个男人的香袋,交给了

姨妈。姨妈疑心你与人有染,还疑心你有了身孕,所以送你回了娘家。”

马车慢悠悠地在山路上颠簸着,月贞的影子就慢悠悠地在他瞳孔中摇晃,晃得人心烦意乱。她自己却不觉得烦,脸上是慢洋洋的笑意,浅浅的,半点不知错的样子。

她知道他想问,却要面子不肯直白问。她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得意,这得意也不知打哪里来的,好像知道他不能把她怎么样,于是很不要脸地横行霸道。

她将裙子上的灰扑了扑,“啧”了下,故意与他绕弯子,“你看这些人,不就是捡着个男人的香袋子嚜,都恨不得在脑子里编出百十个故事来。”

了疾见她避重就轻不肯伏法,恨得牙根痒痒,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副不乱不急的态度,“是啊,都不爱把人往好了想。”

月贞在对面点头,坦荡荡的目光里含着一丝笑。笑得他更烦了,心想她怎能如此坦然无恙?他倒不要她哭着认罪,可好歹该有个知错的态度!

他挑了下眉眼,“俗话说清者自清。你清么?”

终于是他先问起,月贞不禁更得意了些,“那就要看这‘浊’是什么样子的了,反正我问心无愧。”

她把脸别到一边,话虽如此说,心里还是有些惭愧的,但这惭愧因为他的爱,变成了小小的骄纵。

了疾恨不得将她的下巴掰转回来。但此刻忽然有些较量高下的意思,他也不肯服这个输,澹然地抱起

双臂,“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你既然问心无愧,那我就信你。”

月贞瞟他一眼,心里磨着牙,面上笑着。

相继沉默下去,不过眼神却在交锋。他不转睛地盯着她,嘴角微微弯着,因为颠簸的缘故,那目光在她身上慢慢地碾压着,又散淡又凌厉的情状。她仍然是别着脸,时不时地瞟他一眼,也是从容不迫的态度。

到山脚下马车便停了,尚有一截小路得靠步行。了疾付了车钱,打发了车夫,转背翛然地往小径里爬上去。月贞落在后头,自己挽着那几个包袱皮,有些吃力。她故意“哎唷哎唷”地叹了几声,也不见他掉回来帮忙。

她发了狠要治他个服服帖帖才罢,于是丢下几个包袱扶住路旁的树假装呕了几回。了疾听见动静回身,又是怀疑又是怀怒,却还是走回来给她拍着背,借机漫不经意地问:“未必你还真是有了身孕了?”

月贞翻了个白眼,“谁知道呢,你请个大夫给我瞧瞧好了。”

了疾手上渐渐使了几分里,将她“啪啪”地拍着,两只眼睛刻意闲散地往枝叶密盖的天上看。

正遇到一群北雁南归,四野射下来撕碎的残阳,林间响彻着衰蝉。这诗意的景象剥去了他心里一层怒火,下剩的怒意都像是在赌气似的,要烧也烧不旺。

能奈她如何?

他低眼看她一下,“舒服些了么?”

月贞为他这不得已的臣服暗暗窃喜,也愿意见好

就收,“好些了。我在你们家好吃好喝惯了,回娘家这两日吃的不合胃口,胃肠里就有些不大爽利。”

了疾轻描淡写地扫过一眼,“不是怀孕?”

月贞又翻他一眼,“怀了,怀的鬼胎!”

了疾去将几个包袱捡起来提着,淡瞅她一眼,“那个香袋又是怎么回事?”

月贞独自先往上走了一段,捉着裙趾高气扬地站在那里等他,“他们说的,你就信么?”

他没想到反遭一问,有些犹豫着,一时答不出话来。月贞便在上头跺了几回地,一下反客为主,“你看看你看看,连你也信那些话,却不来问我!怎么,我说的就不能信?”

“我并没有不信你的意思。”了疾走上来握她的手,反将她了一军,“那你说吧,我听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贞的手陷在他手里,就有了几分老实。她低下脸,那老实里仍带着几分心计,“那时候,是你先不肯要我。难道你不要我,我还要死心塌地等你不成?眼下你虽然是肯了,可那时候我又不知道你心里的意思。要是你一辈子不肯,就叫我白等你一辈子不成?我是告诉过你的,我不替人守寡。”

这又成了了疾的不是了,他忽然有些百口难辩的无奈,心里既不痛快,又寻不到个发泄的地方。的确是他回绝她在先,总不能叫她即便受了挫折,也接着在一条绳上吊死吧?

他只能宽慰自己,他爱她,并不是因

为要回报她对他的爱,不过因为她是她,她有不受拘束的野性,这原本就是他一开始所见的她的样子。

进而又宽慰自己,他是没有资格裁判她的。总不能因为他是男人,就能裁夺一个女人有没有罪。倘或她有罪,那么同他的感情何尝不是一种罪?

思及此,怒火平了些,气却无论如何也顺不平,心里还是不畅快。他漠然地松开了她的手,慢慢朝上走。

月贞追在他身畔,频频拿眼窥他。知道他越是这样子,越是屈服了的意思。她又有些心疼他,便抢了两个包袱过来自己挽着,往他身上挨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你难道还要和我计较么?要同我计较起来,岂不是也要与你渠大哥算算账?”

“狡辩。”了疾横她一眼。隔定半晌,又轻声问:“是文表哥吧?”

月贞老老实实地捣了两下脑袋,每一下就如同个鼓槌往他心里砸下去。他早猜到的,可见她承认,和猜又不是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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