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車衡,百年難得一見的遲到了。
隊裡的人雖然心情都不好,總不至於到達他們的程度。最先注意到車衡的是常湘,他一落座常湘就跟了過去,朝四周看了一眼,說:「你去趙黎那了?他怎麼樣?」
車衡搖搖頭:「不吃東西。」
常湘揚起眉毛:「他至於嗎,怎麼跟青春期小姑娘失戀了似的。」
車衡抬眼看向她,壓低聲音說:「懷明什麼脾性你我都知道,停職這事雖然瞞著他,但他肯定明白,但總不至於到達這種程度,我懷疑可能有什麼我們不知道的事。」
常湘沉思片刻,說:「下班我跟不復去看看。」
越是意志堅定的人,一旦走進死胡同里,就越難走出來。這三番五次的事情,對趙黎來說,是不是太殘忍了?這世上再沒有比信念的坍塌更讓人崩潰的事情,他信任的正義背叛了他。
下班之後常湘和林不復立刻趕了過去,門敲了半天,裡面沒有半點動靜。林不復咧了下嘴巴,說:「領導,你說老大他該不是……」他說著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常湘回過頭,捋了一把頭髮看向他,林不復乖乖閉上嘴巴。常湘又拍了兩巴掌,喊道:「趙黎,你給我開門!」
「趙懷明!」常湘說著又砸了一拳,見裡面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她揚起眉毛,輕輕咬了下嘴唇,回身朝林不復招了招手。
林不復把皮筋放到她手上,常湘一挑眉,林不復反應過來,在兜里摸了摸,遞給她一個黑色的發卡。
門口咔噠一聲,常湘走了進來。趙黎倚在床上抽菸,頭也沒抬,啞著嗓子說:「刑偵隊都什麼毛病,都喜歡私闖民宅嗎?」
林不復一眼就看見了這個頹廢,常湘甩都沒甩他,直奔著廚房走了過去,拉開冰箱門,果然,車衡備好的三餐都齊刷刷地擺在裡面,趙黎只動了蛋炒飯,還剩下了大半盤。
林不復小同志看著菸灰缸目瞪口呆,還沒來得及開口安慰幾句,常湘已經從廚房折了回來,說:「幹什麼呢你?絕食死得慢。」
趙黎不回答,也不抬頭看常湘,沉默了一會兒,他鑽回被子裡,說:「我要休息了。」
常湘走過去,提著趙黎的脖領子,一把把人拎了起來,說:「趙懷明,停職幾天你就至於這樣?你不服,去找老關說啊。」
「我服。」趙黎笑起來,「我服,不然呢?」
常湘長出了一口氣,說:「我們為什麼願意跟著你?趙黎,省廳那邊要大衡多少次,他為什麼不走,我常湘為什麼就願意跟著你干?不就是因為你缺心眼嗎?」
林不復抽了口氣。
「不就是因為別人不敢碰的案子你敢碰,別人不敢查的案子你敢查嗎?」此話話音剛落,趙黎抬起頭來,嘴角微微抖了抖,常湘看見那雙眼睛,剩下的話全都噎在了嗓子裡。她扭頭看向林不復,朝他揚了揚下巴,林不復睜大眼睛看著常湘,最後還是退了出去。
常湘緩緩地鬆開手,輕聲問:「到底怎麼了?」
趙黎把手機遞給常湘,看到屏幕的時候,她的瞳孔猛地一縮,趙黎的聲音響起來,說:「我的停職,老關也左右不了。」
兩相沉默,趙黎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
他如今,身在孤島無舟渡,行至山門無路行,當真一個山窮水盡,不知該做什麼了。
趙黎的眼圈通紅,再沒有一滴淚可留了,片刻之後,他幽幽地嘆了口氣,雙手從常湘的腋下穿過,扣住了她的肩膀,把頭抵在她的肩頭。
那般姿態,像是一個委屈無助的大男孩。
常湘把手放在趙黎的頭上,仰頭看向天花板,無聲地嘆了口氣。
回程的時候,天色已經沉了下來。林不復把手搭在常湘的肩頭,說:「我好像聽見老大說,容他想一想,是想什麼?嘖,我看他沒什麼事,還占你便宜呢。」
林不復說著,還煞有介事地搖了搖頭,常湘掃了他一眼,看向搭在自己肩頭的那隻手,林不復立刻把手抽了回來,搭了個笑,卻是語氣認真地說:「不用擔心,老大不會有什麼事。」
與此同時,鄰市的街道中,一道黑色的印記終於清晰地出現在了江酒臣的識海里,那鄰市的陰差,終於現身了。
他本立刻縱身欲走,想了想,卻是調轉了方向,朝趙黎家飛身而去。
第57章無邊之夜(終)
兩邊的景物飛快地退去,江酒臣越過四院的邊界線,直奔那個陰差的臨時住所而去。
風從他的耳畔掠過。
禮部尚書江大人的小公子,才思敏捷,天賦奇才,十八歲摘得皇榜,御筆親批的探花郎,只可惜為人脾性卻不是什麼能成才的大器,終日浪蕩於花街柳巷,自號浪塵公子。他生得一張桃花面,見人先帶三分笑,俊朗風流,瀟灑不羈,又才情出眾,是當時京城所有閨閣小姐的夢中情人。
江府的門檻被媒人生生踩薄了一層的時候,皇上御口親開,包攬了為江公子指婚的事。江大人的一顆心還沒放到肚子裡,這在兵部領了個虛職的小公子,不知怎的,出了一個比天還大的么蛾子。
被皇上御贊「江公之子真性情」的浪塵公子,寫了一詞。這詞在民間傳了不到三天,就已上達天聽。
「且登寒宮不折桂,何為,願與蟒同被。」——天子著龍袍,皇子著蟒袍,這小公子竟然公然調戲當今皇子,按律當斬。皇上惜才,念江大人三分薄面,將江公子發往邊境,做了個孤城的監軍,不得皇命,永不得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