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方次座的一人突然起身,是通政使司副使于闵,他先是示意身边侍女将小几上盛满美酒的白玉杯递给领头舞姬,次而转向筵席的右首座,整张脸堆满笑意。
“侯爷——此女乃狄族最善舞的美人,是我于氏收下的干女儿。”于闵顿了顿,他抬眼见谢景淮脸上并无任何不悦神色,心下绷着的一个弦松了些许,他又飞快垂眸。
“这小女向来仰慕侯爷少年英名,此番得知侯爷战胜回来,非得自告奋勇献舞一曲于您面前,下官斗胆做主,令她献酒一杯,以表对您敬意。”
座下一席人拍手起哄,笑声不绝于耳。
舞姬的目光落在谢景淮身上,男子如外界传言一般,生得极为清俊,又肩宽腿长,任谁看了都只会觉得赏心悦目。
谢景淮左手肘撑在檀木椅的扶手上,右手懒散地点着桌面,声音不大,却有着不俗的穿透力,“过来吧——”
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的声音,却依然在筵席上激起一层浪,众人都等着看落花有意,流水亦有情的戏码,一个个脖子伸得老长,生怕错过场上几人的一举一动。
舞姬藏在面纱下的红唇轻咬,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一步一步走到谢景淮面前。
江沉绮饶有兴致地看热闹,她的位置绝佳,她与谢景淮是正对面,此刻舞姬背对她,似乎是出于女儿家的矜持,并未离谢景淮很近,反而更靠拢她一些。
“你叫什么名字?”谢景淮随口问。
“奴婢名为华若。”
“华若……何彼浓矣,华若桃李。”谢景淮终于有些笑意,“是个美人的名字。”
众人一听纷纷觉得有戏,何时听过明英侯这样夸过人。
但紧接着,谢景淮话锋急转而下,“酒我收了,你先退下吧。”
一边说着,还用目光示意她将酒杯放在小几上。华若在原地愣住,反应过来时都快将杯子捏碎,她只能缓缓上前,将杯子放下。
然而就在她转身的一瞬,电光火石之间,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竟直直向身后的江沉绮刺去。
纵使江沉绮武艺超群,但也没办法在如此之快的变故前立马做出反应,眼看匕首快要划破自己的衣襟,一声清脆响声伴随着酒液撒了她满身。
白玉杯在地上四分五裂,舞姬的匕首被砸得歪了一侧,江沉绮飞身退后数米,银鞭卷起桌案,她面色已然恢复平静,握着鞭子的手灵巧放松,似乎没用几分劲。
紧接着,银鞭朝前一挥,结实的木制桌案如一座重山轰然砸在舞姬身上,她整个人当空飞出去丈余。
“砰——”满席的玉杯银盘,珍馐美酒被生生撞翻,顷刻之间遍地狼藉。
“啊——来人!有刺客!”
筵席宾客惊惶四起,官员女眷连连向后退,于闵脸色青白相间,当即咬牙立断。
“来人!此女竟敢暗伤江统领,押下去听候发落!”
说罢,家丁像是早有准备一般蜂拥而上,但还未及那舞姬跟前,就被一把出鞘盘旋的长剑逼停。
月玄不知何时已回到江沉绮身边,他立在后方,手中握着的剑鞘不言而喻。
江沉绮收起长鞭,随手扯下一块树上的彩缎,扬手一挥,夺目的布料正好覆盖在华若身上,堪堪遮住舞姬裸露在外的大片肌肤。
江沉绮向她的位置走去,如此情况下,动作不急不缓,神色也未有半分恼怒,生生让众人品出了一丝慢条斯理的味道。
于闵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强撑着面上镇定道,“江统领未曾伤着吧?还不来人将贵客扶去正殿休息,将这名刺客抓起来!”
“于大人——”江沉绮终于分了一个眼神给他,“我竟不知道,大理寺少卿府已然是于大人说了算。”
“这——”于闵哑口,面色变化后终于用目光示意许瑎开口。
许瑎站在旁边看了好一阵热闹,这才想起来刺杀一事发生在自家院里,若是江沉绮执意问责,他怕是也脱不了干系,倒不如按计划行事,若是成了……
“哦哦哦,于大人说得是,来人……”
话才说一半,江沉绮直接抬手打断了他,也不管身后人噤声时变幻莫测的表情。
“你为什么要杀我?”
江沉绮停在舞姬身前,像是真的对这个问题感到好奇。
“像你这种,咳咳——人人得而诛之的奸臣,杀你要何理由?”
“是吗?”江沉绮随口反问,抬眼向筵席众人扫去,只见个个噤若寒蝉,慌乱急促的喘息声交错微响,只有右方首位上的人还安然坐着,一只手支着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
明明是给谢景淮献舞,句句也都是围绕这人,谁能想到等着看热闹的江沉绮,自身反而成了热闹中心。
“胡言乱语罢了,在场达官同僚谁不称我一声良臣?”江沉绮挑挑眉,含着笑居高临下对舞姬说。
月玄在后面远远听着,心虚地咽咽口水,谁说女子会更要脸面一点?统领这句话一出来,就是身为亲信之一的他都不敢苟同。若不是迫于她腰间明晃晃的银鞭,在场宾客估计一个二个把白眼都翻完了。
“你!”舞姬气急,撑在地面的十指不自觉收紧,她恨恨道,“你掌北衙以来残害了多少无辜之人,皇帝识人不清,你更是无恶不作!我家满门忠烈……”
她的声音随着一支穿透洁白脖颈的箭矢戛然而止,鲜血转眼间流了一地,江沉绮神色晦暗,遥遥去望出箭的方向。
“啊——死…死人了!”
有离得近的官眷反应过来,惊慌失措倒退数步,转头就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没跑上几步,又是几发箭矢自墙头上方射来,幸好身边有人拉了他一把,才没被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