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北驰还是一贯凉薄的笑意,她却看不清此刻他浓墨一般的眼底挂着的是什么意思。
小铜锅里的红酒渐渐见底,裴浅海喝的不多,倒是江北驰喝得颇尽兴。
不时能听见他低沉的嗓音,略带张扬,很不客气地低低笑着,声音带着酒劲后的沙哑和磁性,沉沉的,听得人心口酥麻。
十个男人有十种不同醉法,宋迎曦本就是开朗阳光性子,喝醉了嗓门也跟着大了起来,扯着赵喜喜指着江北驰嘲笑,“我这学长,上次喝醉还是在上次,我就想今天一定要灌醉他,他这人啊,喝醉就不那么油盐不进,天神坠入凡间,什么都可以问。”
赵喜喜酒量好,捧着一杯子的热红酒靠在裴浅海身旁,朝她使了眼光,“浅海,妳去试试?”
又甜又涩的红酒在喉咙打滚,裴浅海摇头,把杯子放了下来,“我没有什么想问的。”
“那我有。”
赵喜喜就看不惯人不洒脱,把杯子一搁,直面江北驰,“天仙下凡了,我要问一些凡间的事。”
江北驰抬眸看过去,眼神透出一股威压,沉沉落在赵喜喜身上,嘴角扯了下,“问啊,知无不答。”
被这么强的气势一怼,其实赵喜喜也有几分不安,但是所有人都看过来了,她要临阵脱逃多丢脸。
抢来宋迎曦手上的威士忌,她仰头一灌,颇有豁出去的架势。
但还没开口,就让宋迎心抢了先。
“北驰哥,我想问,我哥说你被甩过是真的吗?”
宋迎心年纪小,却比谁都有愚胆,即便江北驰不喜欢她,她也坚持着要去撞个头破血流,她就想知道,自己难道一点机会都没有?
这问题似乎是让江北驰有些意外,眼神略略瞥过某人,嗤笑一声,傲慢点头,“是啊,妳北驰哥我也是被甩过的人。”
没预警的干脆让宋迎心倒抽一口凉气,双手捏紧裙摆,期期艾艾问:“那……你心里面还喜欢那个甩了你的人吗?”
这话一问出来,宋迎曦捏着赵喜喜的手脸色变了几层,忙捂住妹妹的嘴。
“宋迎心,这问题是妳能问的吗?回去睡觉,小孩子跟人熬什么夜。”
当年平安夜前夕,他打着过生日的名义拉着江北驰上夜店喝酒,他大少爷喝光了一瓶威士忌醉死夜店,说了他这辈子想忘都不敢忘的事,这件事他也就跟宋迎心提过一回,没想到她作死到问出口。
气氛有些山雨欲来。
这回江北驰久久没吭声,捏着酒杯的长指慢慢转动玻璃杯,眼波深沉,似乎是被问得有些烦躁。
他那表情宋迎曦很清楚,在带底下新来的克拉克时,遇到那种不懂举一反三,甚至同样的错误一犯再犯的家伙,江北驰端着的就是这种脸色。
又冷又傲,下一秒就看他直接削人。
宋迎心是自家傻妹妹,此时不维护他算什么哥哥。
“学长,我妹就傻,你别理她,喝酒喝酒。”
宋迎曦忙替他把酒添上,紧张得连酒都醒了几分。
谁知道宋迎心也豁出去了,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穷追猛打,“我就问,怎么了?你说北驰哥当时喝惨了,说他后悔出了国,说他这辈子再找不到下一个可以给出整颗心的人,我只是想知道他现在是不是还这么想,这也错了吗?”
女孩急切展现一颗真心,却让江北驰蓦地冷下的表情震摄住。
平日里一双桃花眼总带笑而勾人,此刻眼神却冷漠无比。
男人靠在沙发椅背上,眼神盯着虚空某处,在所有人都以为他发怒后,才深深吐出一句话,“我是后悔了。”
裴浅海闭上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住,隐隐胀痛起来。
可这还远远不够重,他的下一句话,才是真正将她的心脏打碎的重锤。
男人目光重新聚焦,落在了眼前的千层蛋糕上,眼底层层叠叠,掩盖了他的情绪真相,“但我现在已经释怀了。”
因为现在她在眼前,过去的一切就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他什么都不想计较,只要她愿意给他一个眼神也可以。
这么多年没让他学会什么,只明白了人在爱情面前,再聪明的人都会显得笨拙;再自信的人也学会自卑,他也不例外。
在裴浅海面前,他自卑又笨拙,显露在外的,只剩愚蠢的自大。
客厅气氛因为他一句话陡然降温,裴浅海借故去了洗手间,开了水用力泼洒在脸上。
外头是赵喜喜刻意打开的电视声,滚动在耳边的却是他那句无情无爱的话——
但我现在释怀了。
他已经释怀了,那……是很好的事。
是她一直希望的,不困在过往,继续朝未来的路走,道理是那么清晰明白,也无懈可击,可是她为什么那么难过?
现在的她像是戒毒后有了戒断的患者,拼命想再吸食一口不该有的奢望。
抬头照镜子,宽敞偌大的镜子里是一张苍白的脸,热水在冷空气里蒸腾出白色雾气,她在恍惚间,仿佛回到了那间麻辣鲜香的麻辣烫店。
热烫的锅子在炉上冒着蒸腾热气,她坐在窗边发呆,味如嚼蜡吃午饭,等着下午的课。
跟江北驰提了分手后,大雨滂礴一整个礼拜,日升月落,每一天都是新的开始,可她却像是把灵魂碎片留在那一晚,再也完整不起来。
早八的课她宛如行尸走肉撑完,煎熬得神魂分离,同组人喊她的声音落在很遥远的地方,她把报告交完了,摇头婉拒了午餐的邀约,像是识途老狗凭藉下意识走到了熟悉的店面前,虽然知道不会再看见了,可是没看见他等在门口的身影,只觉得天地都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