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尹府被抄家了,成年男性终身流放宁古塔,十五岁以下男子送进内务府阉割为太监,女的配边疆为奴。
宣武门通往城外的街道上,长长一行囚车沿街向城门口移动。街上行人夹道围观,心态各异,有人朝囚车扔烂菜叶、吐唾沫、臭骂、低声议论……
“啥罪?”
“贪赃枉法、勾结夷人……”
“听说罪该斩示众,侥幸罪人尹颂和他正夫人董氏抄家前已双双畏罪自缢身亡了。”
“便宜他们了,叛贼该被唾沫淹死才好!”
“呸,吃里扒外的东西!”
“呵呵……”
“哈哈……”
“哎哟喂……”
“看他们几代人码砌权势富贵楼,看他们轰然崩塌成残垣……”
……
囚车轱辘咕噜咕噜在夹杂着各种声音各种神情的闹街中往城门口滚出,渐滚渐远,完全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人们也很快散去,把这场热闹抛诸脑后,该忙啥忙啥去了。
闲时再说起,已是茶余饭后的故事。反正高官贵族倒不倒台、被不被抄家影响不了老百姓的温饱。尹府倒了,抄出金山银山也分毫落不到百姓手里。在百姓心里,别说尹府倒了,哪怕天子倒了,全京城官员倒了,他们也只是站街边吃个瓜看个热闹的观众。热闹散了,还得照常起早摸黑干苦活儿养家糊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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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日,广州城北门上演着同样的一幕,不同的是囚车内所押的人。前面十几辆囚车押的是易府一家,即前任广东漕运总督易礼醇及原广州关口守御易云楷父子及家人。最后一辆囚车押的是广州十三行行商贺广晟。
易府父子因“贪赃枉法、勾结盗匪、通夷叛国……等”十项罪名被抄家革职流放。
十三行洋商贺广晟则因“勾结夷商,暗中帮助夷人扩大在中国贸易,隐瞒夷人来访真相,有意翻译文书不准确……等八项罪名”,根据大清律例,送往京城等候秋审。
易礼醇原是皇帝御前侍卫,二十多年前因广东漕运张总督回乡为父守孝三年,先帝一时没物色到合适人选填补广东漕运总督一职空缺,便派了易礼醇前往代职。结果易礼醇在代理漕运总督位子上一坐好几年。
在几年监管漕运营中,不管是走河道还是走海道,运漕粮或运灾粮,都曾遭遇过横行的山贼海盗企图劫粮,他每次只能与贼匪斗智斗勇,才能把漕粮或灾粮安全运抵目的地。而作为一个为国为民解决温饱的运粮官,他心中怎容得下贼匪横行肆掠。
他向皇帝呈奏折禀明广东福建沿海及内河贼匪猖獗至极,甚至出现各省贼匪汇合成军蠢蠢欲动欲造反,若不及时剿除恐后患无穷……同时,他把几年下来琢磨出的剿除海盗的办法一并上呈。
皇帝看后立刻下旨封伊礼醇为钦差大臣,派其前往岭南镇压剿除广东福建一带海盗。
一年多后,易礼醇平定沿海洋匪叛乱立下大功。先帝大嘉称赞,赏三等子爵,换戴双眼花翎,并赏御用荷包一个。升其子易礼楷为正五品关口守御,并赏赐三进四合院一座。
不久后,为预防边境叛乱再起,先帝封易礼醇为提督,再次派他驻守岭南,镇压南海海盗和广西边境叛乱。易礼醇此次平定叛乱再立功,但也受伤失了一只眼睛。之后皇帝不忍再派他上战场,给他个闲官职叫他巡逻监管漕运河道安全,直到先帝驾崩,新皇登基,易礼醇才致仕归乡。
易礼醇不知道在他官运亨通、烈火烹油的鼎盛时期触动了太多官和匪的利益。他多年与海盗叛匪为敌,与只一味阿谀奉承、讨皇帝开心的官员对立。同时给今日被抄家株连儿孙埋下了祸根。
易礼醇有一嫡出儿子和一庶出女儿。儿子易云楷受先帝赏提正五品官关口守御后,先在天津大沽口岸任职,后因父亲长期驻守岭南,他也请求调到岭南一家团聚。此后便一直在广州口岸担任关口守御一职。女儿易可兰则嫁给了当时的岭南富商,即闻名广东的“五字号”商行老板贺广晟为妻,可惜过门不到一年易惠兰得肺病死了。
终究是权贵与富豪结亲,官商互利,易氏虽死,贺广晟心里口里的规矩都不改易礼醇这个岳父。
当时贺广晟依仗岳父和大舅子的权势关系,加上自己的能力和财富,他申请成为广州十三行洋商的执照很顺利拿到了。
贺广晟获得洋商贸易执照后,把延续了几代人的百年家族商行——即原来以五谷粮油布匹家具为主的“五字号”商行改名为“宜和行”,从此开始以洋行贸易为主要买卖。
凭着百年老字号的声誉和过硬的商品质量,洋人纷纷找宜和行成船成船订货——丝绸、茶叶、大黄、有贺家百年传统工艺的金丝楠木家具等等。应接不暇的订单,千仓万箱的进货出货,宜和行的财富在两年内增长了十几倍。本来就是岭南富商的贺广晟一跃成为在大清国排名前十甲的大富豪。
易府和贺府,一个是高官贵族,一个是行商富,又是岳父女婿关系,有权有势莫过如此。他们这等飞黄腾达、高高在上,早就把不知多少人的眼睛耀得不舒坦,每日不知有多少仇权恨富的人在背后诅咒:看他们好到什么时候……
如今这权势两家真的倒了。幸灾乐祸的人看热闹的人当然多。
押囚车出城的街道两边,除了扔菜叶烂泥……泄的大快人心的。茶馆铺面,说的笑的唱的口诛笔伐的——
“百姓饿死,他们撑死……”
“太仓里的老鼠吃的撑撑饱,老牛耕地使死倒把皮来剥……”
“哼,看谁还说‘老虎前生修下几般福,生嚼人肉不怕塞牙’,这会还不把它虎牙拔个干净……”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人而无止,不死何矣!
“福祸无门,唯人自招,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
刚进城坐在茶馆喝茶的外地人疑惑:“这洋商勾结夷人,不是该向十三行的总商头问罪吗?怎么只逮捕一个行商富贺广晟治罪呢?”
自诩全知的说书先生眉飞色舞答:“确实,本该获罪的是广州十三行总商头庞老爷。但两个月前庞老爷突然病故了,新商头一时未推选出来,十三行不能群龙无。贺广晟平日待人处世甚得人心,这几年他在广州群商中的威望也比庞老爷还高,而且他名下的生意规模和财富总额都不亚于庞老爷,所以粤海关监督和众行商都一致推选他为十三行新商头。贺广晟推辞不过,只答应临时代理。谁知代理未满一个月便出了这等事。”
也有爱多舌的百事通插嘴:“你所见的青红皂白,未必他所闻的是非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