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馨想到贺老爷今晚留在夫人屋里吃饭,她已是个十二岁姑娘,晓得不宜扰人家夫妻情趣,便交代五彩回夫人院里说一声不用等她吃饭,她今晚在十姑娘这边用餐。
十姑娘小院内种着各种白花。她只爱白色花朵,院里清一色是绿叶白花。晚饭后,太阳不热毒了,宽嬷嬷才把病体娇弱的物儿抱到院中白兰树下,安她躺坐在稳妥的小竹椅上,馨儿则坐在旁边秋千架上轻摆,两小相伴,馨儿柔声细语说趣事,物儿咯咯笑如银铃,淡淡的白兰香萦绕,夕阳余晖如薄翼轻纱披于两个只穿素色大袖罗纱衣、雪团儿般的女孩身上……仿若梦境仙子,连蚊子也不来打搅这美好。
不过半个时辰。宽嬷嬷一嗓门把仙境唤回人间俗世,“心肝儿,不能在外头坐太久,太阳下去了,天要凉了,我抱你进屋去。”
物儿撒娇哀求,“嬷——嬷,这大热天的,凉下来坐这才舒服,让我再坐半个时辰嘛,额——”
宽嬷嬷原是宫里教待选秀女规矩的一位老姑姑,上年纪后出宫嫁人,可怜她高龄寻得一头好男家,没想幸福不到一年,丈夫执意要带未满月的儿子回乡拜祖宗,结果所乘过河渡船翻了,丈夫孩子同时没了。梁夫人的父亲见她可怜,把她请到府上给闺女做奶娘,后又教闺女习女红习规矩。梁夫人吃宽嬷嬷的奶水长大又由宽嬷嬷管教,宽嬷嬷把她当心头肉疼爱。梁夫人嫁来贺府一定要她陪嫁。好吧,这多年下来,宽嬷嬷除了有梁夫人那块心头肉,又多了物儿这个心肝儿。
这心肝儿说不进去,得宠着她,可心里又担心她坐久了着凉。宽嬷嬷像个老母鸡,站屋檐廊下腾来腾去,干着急。
广州八月还热得很,府里各院都兴煲糖水消暑热。昨儿乡下送来一批新鲜的药材汤料和糖水材料——有深山鲜参、雪鸽、燕窝,农家鲜藕、五指毛桃、山药、绿豆、莲子、雪耳、百合……刚才十姑娘院里的大丫头夕和带着小丫头福珠和去领食材,这时回来了,进门看见嬷嬷在廊前左腾右腾,夕和看看物儿和馨儿,对嬷嬷微笑道:“嬷嬷是不是又拿您的心肝儿没辙啦?”
“可不是,这太阳落到墙根了,还不肯进屋。”
大嘴巴的福珠道:“物姑娘这乖多了,你去厚大奶奶那头听听。路过的都听到了,我们去时从她院门前经过,听着里头摔东西的嘭嘭声,回头嘭嘭声倒是不响了,只听到大奶奶的哭声……”
夕和斜她一眼,小声喝道:“多事,进屋掏洗些莲子百合银耳煲糖水去!”
宽嬷嬷怕大人的事脏了她那洁白纯净的心肝儿的耳朵,拉着夕和低声问:“大奶奶怎么啦?”
夕和也低声回:“我怎知?”
“不是厚大爷又要纳外头或府上哪个丫头做姨娘了吧?”
“不是,听着像是大奶奶娘家兄弟什么事……”
宽嬷嬷撇撇嘴,“她父亲和哥哥都是吃官饭的,会有什么事?”
夕和摇摇头答“不知道”,提着篮里领来的食材往屋里走。
馨儿脸上依旧笑盈盈专注与物儿说话,看似没留心嬷嬷和夕和那边,其实一直竖紧耳朵仔细听。
她瞥一眼进屋的夕和,继续对物儿道:“载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有写信给你吗?”
“哥哥这次去京城有好多事要办,大概没空写信,只由周管家写过一封信回来,说他们回来过中秋节。”
“这么说,他们差不得多要从京城出返回啰?”
“差不多吧,你想载哥哥啦?”物儿愉快问。
易馨微露羞赧,“载哥哥一走差不多半年,他不在府上,你不也觉得少了许多乐趣吗?”
物儿肯定道,“那当然,母亲说哥哥长大了,以后会更经常代替父亲去京城押货兼办事,哥哥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会更少了,我可想念哥哥啦。”
易馨默默点头。转头看一眼门廊,对物儿道:“宽嬷嬷担心你,你进屋去吧,我也要回去了,明日再过来陪你。”
临走前又问物儿道,“你那本夷语册的字写得刚劲漂亮,是载哥哥给你抄的吧?能借我也看看吗?明日还你。”
“你不是讨厌夷语吗?”
“我讨厌夷语,但我喜欢看载哥哥的字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