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惜厚想,难道罗大人故意投石问路或设彀藏阄?还是又要塞只“死鸡”给贺家吃?
大清有法规规定来广州通商的夷人一律只与清政府指定的行商做交易,不得另寻贸易伙伴,不得直接与清政府官员打交道。大清与外夷的交流由行商代替执行——即行商代表清政府向夷人传达政令、管束外商、办理一切涉外事宜。这种规定的目的,一是隔绝外国人与一般华人的联系管道,以防“里通外国”;二是保持天朝颜面,清朝官员避免于底下地与蛮夷接触。
明文规定确实蛮夷不能与清政府官员打交道,但若清政府官员的亲信,比如儿子、侄儿、叔伯、远亲、知己好友是行商,这样拐个弯与蛮夷打交道就不算直接打交道了。
大清只有广州一个合法对外通商口,十三行的行商垄断了对外贸易,毋庸置疑行商靠外贸大其财。如果除了依法纳税,上头不常索要额外捐缴,毫无疑问行商们是清朝最富有的一群人。大清国内有钱有势的人都盯着这块大肥肉,所以,能成为行商的不是身家殷实的富商就是与官家沾亲带故。几乎每一任粤海关监督都有亲信是行商。这类行商是粤海关监督安插进去监察行商与蛮夷真实交易内幕的线人,也等同于粤海关官员拐个弯与洋人打交道。
贺家父子均知粤海关安插有线人在行商内,但具体是谁,不得而知。所以,贺惜厚揣摩罗大人觉察出最近几年私运洋鸦片愈加猖獗,可他的线人却没现这些持有担保入关的洋船上有鸦片,因而故意下套圈“钓鱼”——先随机圈上宜和行的大宗客户,给他们扣上夹带鸦片的帽子。反正扣中或扣错了,压力和责任都在贺广晟身上。如果认为冤枉,宜和行可以去查出真像自证清白并更严格监督洋船以防疏漏。这样做等于贺广晟替罗大人做了该做的事,而罗大人直接拿他做出的答卷向皇帝交差,可谓一箭双雕。
这样理顺思维后,厚官答道:“爹,这十几年换了七八任粤海关监督,我们贺家入行洋商以来只敢讨好粤海关监督,哪敢得罪?”
贺广晟是久经沙场的老商人,不单只了解商场,也了解官场。厚官能想到的他怎么可能想不到?他和厚官想的一致。
他抬手摩挲着下巴,沉思片刻道:“备份厚礼,我再去见见罗大人。”
老爷子让其站旁边听又一直当他透明人的六福这时弓腰问:“老爷要备哪级别的分量?”
贺府从五子号起家时就已按衙门官衔级别、办什么事、亲疏远近等情况,内部定有不同级别的送礼标准。逢年过节或要求官府办什么事,主子说个级别,管家自会按标准配备好礼品。
贺广晟一摆手,“这次不用你备,厚官,这次你去备一份甲级。“
厚官一惊一愣,“我?”
“嗯,你,从你私库里备,这两年你应该挣有不少私银。”
“啊?”厚官低头避开父亲的目光,眼睛里藏着慌乱和心虚,忙道:“好,我去备。”
厚官从老爷子书房出来,手心里捏着汗,恐怕什么也瞒不过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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粤海关罗大人的待客厅内,贺广晟把一个厚厚的信封双手呈给罗大人,恭敬道:“大人,名单我仔细看了三遍,这么厚一沓名单,让您劳神了。”
罗大人没立刻接,看着大信封问:“你处理了吗?”
“这名单是存案的要紧文件,我先把它还给大人。再请大人明示如果处理为好?”
罗大人瞥一眼他,接过大信封,两只手指顶开信封口朝里头看了看,目光立刻流露喜悦。“嗯,”他点头合上信封,走到案桌前把信封放进底层抽屉合上,坐下,慢悠悠道:“有洋鸦片流入内地、流入京城,惊动了皇上。”
有罗大人刚才流露的喜悦,贺广晟此刻了无遽容,静待他往下说。
“你可知罪?”
贺广晟下跪,“小人不知犯了何罪?”
“你们行商勾结洋人,私放夹带鸦片的洋船入关,你是行商,你会不知道?”
“经小人手查核的每一艘洋船都无夹带鸦片,小人才敢开担保放行。请大人明察。”
罗大人鼻孔哼了声笑:“马上入冬了,洋船已66续离开,你叫我去明察?”
“小人不敢。”
“皇上下旨,严查、严守、严禁洋鸦片流入中国。”
听语气不是追究过往,那些名单果然只是吓唬他。贺广晟道:“请大人给以工作指示,小人一定照办。”
“明年开春时,严查每一艘入关洋船,如有疏漏,或勾结私放,唯你是问。”
贺广晟并没被他的话所威震,他淡淡道:“宜和行一向严谨执行规定,行商们也都稽查过夷船,没有夹带违禁品才给入关红牌。但把关的终究还是粤海关官营员。巡逻防维的也是官府士兵。如若大人怀疑存在疏漏,从今往后派海关营员或士兵一同稽查严办便是。”
他的意思是大家都睁着眼睛说瞎话吧,如若有鸦片流入,那不仅仅是行商出了问题。
而罗大人心里也明白。洋人都熟知通晓的疏通规矩和技巧,中国人行商、营员、士兵没理由不懂。有谁见了白花花的银子不眉开眼笑?有钱大家挣,有利一起分,买路钱共同承担。洋人和行商勾结起来疏通前后上下官通道,洋人洋船入关都得到了“合法商品”通关红牌。
出了事——流入中国的鸦片越来越多。朝廷或粤海关监督本可名正言顺唯总商头和行商是问,并命令其严格依法规查办每艘洋船。但罗大人心知肚明背后的勾勾结结、盘根错节。
如果一切依法照办,现在办起了就简单多了,该办谁办谁,关键这是涂着一层新漆的朽木。这广州城大大小小的官员恐怕找不出十个没与洋商有勾结的。拔一株花生一定会牵出土下同根全部花生,包括他罗大人。
罗大人心里哼道:受利人查授利人等于让贼抓赃,能查出什么来?嘴里却道:“不必,我们还是依照大清规定执行,仍由行商稽查放进出关口红牌。但在规定上加多一条:行商对每一艘入口的夷船必须出具所属洋行的绝无夹带鸦片的书面担保。这样做,哪艘洋船夹带鸦片入关很容易查办并断根。而不是像之前的担保书只统一盖行商头的印,查办起来范围广,各行商也易推卸责任。”
贺广晟想,这倒确实容易鲜明责任,不过这也等于白纸黑字写明鸦片流入中国的责任全在行商,出了事砍行商的头、抄行商的家。那设粤海关监督和大大小小的督管官员做什么呢?猫狗本该携手捉老鼠,却成了狗监督猫捉老鼠,完了狗拿猫捉到的老鼠去邀功,还在主子面前状告猫没把好关,让老鼠蹿了进来。为了不被状告和惩罚,猫得给足狗好处。
唉,大清对广州通商口岸写下不少监督规定,可到关口执行时都变成了一纸具文。
他摸摸额头,讪讪一笑大胆道:“大人,行商不过是一群玩银子游戏的人,恐怕挑不起这重担,还请大人向皇上禀明,对规章还得稍作修改,此后每艘进出口洋船派官员与行商一同稽查,再出具担保。这样行商或洋人想通融作弊也难了。”
“你是不想继续宜和行的商贸?还是不想要头顶的三品顶戴了?你不就是一个官员吗?还是三品顶戴官员哩。十三行行商中有四五品顶戴的官员少吗?你们的顶戴是拿来当‘黄马褂’使还是摆在那横行霸道或光宗耀祖?”
贺老爷心想,行商们的顶戴是怎么来的你我心中没数吗?每年捐军饷、出资修建岸口设防、虎门炮台、各种河工、赈灾等上五六十万两银子,连续捐十几年,捐了好几百万两银子买个顶戴图方便办事而已,你以为有实权吗?
但心理想的丝毫没流露于脸上,他恭顺道:“大人息怒,我尽力便是……”
罗大人道:“能否把好关口、杜绝违禁品流入决定你的顶戴和商行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