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做饭,朔月刷碗。谢昀锄地,朔月种菜。他们之间形成了某种默契,很多时候不用开口也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以至于常常一整日全无交流。……像陌生人。
朔月有点忧虑,怕谢昀哪天会像平常一样不声不响地走出门,然后再不回来。
他不是不想说话,但谢昀看起来总是不爱开口的样子,他便也只好将那些话咽下,继续给院子里的地除草。
许是死而复生的缘故,从前留不下任何伤痕的不死之躯,现在稍微磕碰一下都要青紫许久,动不动就破皮流血,很是给家务活儿拖后腿。
不管是青紫还是伤口,朔月一概悄悄藏住。
这几日,堆粮食的房里闹老鼠,谢昀去集市上的时候抱回来一只刚满两个月的狸猫崽子。巴掌大一只,已经很会逮老鼠,每日蓬松着毛发巡视粮仓,绿眼睛神气活现,虎斑长毛四足踏雪,像只小老虎。
于是咬文嚼字,取名斑寅。
斑寅成了家里最爱说话的成员,每日呜呜大叫,四处打滚,就着喂养斑寅的话题,朔月和谢昀也能说上几句话,家里总算不那么冷清。
朔月对斑寅表示感谢。
斑寅两个月大,已经知道猫窝不如朔月的被窝舒服,每日都要和朔月挤在一起睡觉。朔月喜欢得紧,没事就抱着,只可惜没一起睡多久,就被谢昀以小猫还没教好、活泼好动爱抓人的蹩脚理由送进了猫窝。
斑寅对此有话说。
直到今天,谢昀说出去见朋友,不在家,眼馋了许久的朔月才有机会把小猫从窝里捞出来。
他正握着茸茸猫爪揉捏,却猝不及防听得谢昀的声音:“容公子这边请。”
朔月躲闪不及,同怀里的斑寅一起,和谢昀撞了满怀。
“呀,这狸猫真像小老虎。”
身前的人笑着出声,旋即伸手,自然而然地从朔月怀里接过了斑寅。
抱猫的人熟练地搓了下猫脑壳,注意到身旁两人异样的目光,方才俯身把猫放下。
斑寅甩甩脑壳,蹭得一下窜没了影儿。
容公子——那抱猫的蓝衣少年看向朔月,笑吟吟道:“这位便是朔月吧?”
“自我介绍一下,我名容衔一,是容先生的弟子。”少年眼睛明亮,笑意令人如沐春风,“师父命我在附近办些事,恰好谢公子在这有屋舍,我便借谢公子的光,暂住一些时日了。”
容衔一是个活泼自来熟的性子,这一点从第一面见时就从朔月怀里抱走了猫便可见一斑。
他说自己本是孤儿,自幼被容凤声收养在鹤丘山上,但容凤声常常三年五载才回来一次,实难相见。这次容凤声给他写信,他这才下山。
来谢昀这里,一是看看师父口中的长生不死的长明族血脉,二是下山游历,见识世情。
说到这里时,谢昀听得默了一下,纠正道:“长明族已经没有长生了,朔月更是。”
容衔一笑,将目光投向朔月——相较于谢昀的警觉,真正的长明族血脉却正悄悄盯着谢昀发呆,偶尔出神偶尔微笑,全然没听见似的。
果然像师父信中说的那样,一对有意思的人。
自打容衔一住进来,安静的院落更加热闹起来。
容衔一爱说爱笑,总有无数点子,今日想搭竹竿架子种蔷薇,明日想做异域口味的点心。素来冷淡的谢昀这次很给面子,一个不落地陪着。
这样一通下来,算上斑寅在内,倒是朔月成了最安静的那个人——甚至,容衔一连刷碗的活计都抢走了。
“怎么好一直白吃白住,总要做点什么。”容衔一弯着眼睛笑眯眯,“朔月身体还没恢复好,快去歇着吧,我来。”
于是朔月只好离开厨房,转了一圈没找到用武之地,只得去陪斑寅扑蝴蝶。
说是见见朔月,游历人间,容衔一却一直在客房里住了下来,并且对谢昀生出了浓厚的兴趣。在家时问治国理政朝野庙堂,出门时也常拖上谢昀,留朔月一个人在家无所事事。
今日又是如此。
斑寅扑了会儿麻雀,撵了会儿蝴蝶,又来素日最宠爱自己的朔月脚下打滚。
朔月无意识地捋着斑寅背上的毛发,思绪却已经飘到九霄之外。
谢昀又和容衔一出去了……他们做什么去了?为什么都不带上自己呢?
每每问起来他们去做什么了,容衔一都含笑不语,只说师命在身,不能多说——他当然更不敢问谢昀。
这种被抛下的感觉很不好受。
因为斑寅而刚刚消融了没几天的关系再度回到原样,他有些怕。
或许那叫做危机感。
朔月撸猫撸得潦草,斑寅素日最得朔月宠爱,骤然失宠,不满地抬头叫了一声。
朔月敷衍地拍拍斑寅的脑壳,脑子里还在想容衔一的事情。
其实他也有话想问容衔一。
容衔一是容凤声的徒弟,自己能得救,多亏容凤声,谢昀对他的弟子客气尊重也是应该的。何况容衔一开朗通透,极通医术,并不讨人厌。
其实他也有话想问容衔一。他这样说服了自己许多遍,又看向空无一人的厨房。
今日两人不在,不妨做饭。若他们回来了,也能吃上热饭热菜。
朔月挽着袖子进了厨房。
他观摩过谢昀做饭,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起来并不算特别困难。朔月这般想着,从菜筐里翻出两只土豆。
芳草萋萋,山鸟啼鸣。
容衔一往溪水里打着水漂,瞧见谢昀过来,赞道:“这处地方实在秀丽,比鹤丘山也不遑多让。师父若看见,一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