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待如此沉重,重过了昔年长明族与皇室签订的百年契约。
夜色沉沉,烛光笼在他白玉般秀丽的面庞上,温柔又忠诚,脆弱而隽永。谢昀怔怔然地意识到,原来这不是他想象中的牵线木偶,美丽皮囊下只余腐朽空洞。
那颗永恒跳动的心脏,并不冰冷。
这样惊心动魄的美丽生物,尘世中最接近神灵的奇迹般的存在,却必然要终生遵循远古的契约,自愿且忠贞地履行承诺直至万物终结,怎能不令人动容。
谢昀凝视着朔月,仿佛能看清那月芒一样的光辉。
许久许久,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有一根线悄无声息地崩断了。
他从前总觉得朔月从谢从清那里学了一身痴妄愚拙,可悲可叹可笑,如今却有了新的认识。
这不是空有美丽皮囊的木偶,心脏的位置空空荡荡。
这是一个执着又赤诚的人,他年纪尚轻,虽然经历过扭曲畸形的教导,但从未行过恶事。他于自己有救命之恩,未来会成为更好的人,会去到堪称自由之地的天涯海角,不负永生之身的天赋。……
似乎过了几百个日夜那么漫长,他道:“你放心。”
“哪怕我不是皇帝,也不会做这样的事,也会尽己所能,不让这种事情生。”
他登上皇位的那天,便如是对自己承诺。
这万里河山,如何在谢从清手中衰败下去,就要如何在他手上重新兴盛。很好的答案。
朔月似是松了口气,点点头,认真道:“我信你。”
我会继续遵循契约,为你一遍一遍地死去,直到破碎的血肉无法再生,断裂的白骨无法接续,心脏失去永恒的跳动。
这是长明族和皇室最初拟订的契约,也是他过去十七年间信奉不渝的法则。
而现在,新的契约拟订了。
朔月四下看看,握住了谢昀的手。十指相扣间,热度沿着青藤花的纹路缓慢流转,仿佛也在谢昀掌心烙下同样的痕迹。
再简单不过的十指相扣,却比拥抱和亲吻更为滚烫。谢昀一滞,尚且来不及挣脱,便听朔月认真道:“这里是契约。”……
春光一点点流逝,谢昀惊觉自己已经容留朔月在自己身边待了足足三月。盛夏已至。
在某个深夜,谢昀自经年的噩梦中惊醒,满头冷汗间,却触碰到一具温热柔软的躯体。少年睡眠很轻,哄孩子般把他的手臂抱进了怀里,含混地问“陛下怎么了”。
他被烫着似的收回手,目光却在朔月身上久久逡巡不去。
从前在他看来再荒唐不过的场景,如今却真真实实生在自己身上。他觉得不可置信,觉得如同梦境,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感觉……不错。
甚至有那么一刻,他想到了永远。
第29章卷铺盖
读书习武,品尝美食,闲敲棋子落灯花。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都与昨天无甚区别,几乎让人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
盛夏午后,蝉鸣响的撕心裂肺,朔月对着不知哪一位圣贤著的经典昏昏欲睡,终于合上书去庆元宫寻谢昀。
他是庆元宫的常客,顶着客卿身份,宫女太监们对此习以为常,便由着他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内殿书房,在外等候。
里头正有人说话。
自从那一日问了朔月“你对陛下究竟是什么心思”,得了“我会一直守在陛下身边”这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之后,严文卿便一直辗转反侧,今日终于忍不住找上了门。
奏折堆的有山高,谢昀茫然地抬起头来:“什么?”
严文卿忧心忡忡地重复了一遍问题:“陛下,朔月这件事,你准备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