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也不抬道:“去吧。”
朔月不很聪明,但也能猜到,那幅画像是蒙面之人手中的幌子,出现在鱼龙混杂的鬼市上,或许正是要吸引识得画像、与长明族有牵连之人,也就是自己。
他知道,谢昀对长明族人不感兴趣,对长生更无追求。
这几日他迟疑着想开口,不久便在谢昀冷淡不耐烦的神色下哑了声音,最终也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昀,而是选择独自离宫。
或许他抓住那个逃犯,谢昀便会觉得他是有用的,不会再赶走他了。
有了这个想法后,朔月更是守口如瓶。
朔月循着那一夜的记忆,折身去了鬼市。
拨开那张破毛毡,黄昏的鬼市似与寻常街道并无区别,少了那些稀罕货物和巧舌如簧的摊贩,街道显得尤为寂静,只有几张残破的旗子孤零零挂在大榕树上,昭示着昨日深夜的喧闹。
朔月仰头望着那旗子半晌,循着昔日的记忆,向曲曲折折的暗巷内走去。
他在荒凉中站定,听到身后响起了脚步声。……
京郊废弃的丰宁塔顶层,亮起了颤巍巍的光。
布满褶皱的脸皮被烛火隐约映亮,如同贫瘠土地上纵横的沟壑,两只眼珠像沟壑里头积蓄多年、污泥臭的雨水,在黯淡月光下折射出混浊的光芒。
脸皮的主人握着一把火折子,低头凝视着自己绑架来的天外之物“既然醒了,便不必再装了。”
见朔月睁眼,那人得意地冷笑:“我就说,便是毒药喂下去,你这会儿也该醒了。”
朔月想了想,认真道:“你若是喂我毒药,我就把它塞进你嘴里。”
这是谢昀教的。
简单直白,却不像新陛下的作风了。
他秉性温纯,不擅长说这种威胁之语,语放得轻又缓,却无端给人一种泰然自若之感。
事实也确实如此,他不死不灭,因此也不惧不惊。
他自恃世上无人可害他性命,也确信自己可过火海、破利刃,不论何时何地都可以从他手中逃生,哪怕被人捆绑来如此偏僻荒凉之地,也并无一丝惧色甚至有故意的成分在里边。
他撑起身这时候他才现自己双手被麻绳捆在背后,双脚也捆着绳子,浑身上下动弹不得他不管这些,只仰头看向来人:“你是……不由?”
德名广布京城的大师。
替谢从清炼制长生不老丹的幕后人。
裴玉言兄弟,还有慈幼局……
不由没有否认,却移开了话题。
他摩挲手中的刀刃,意有所指:“永生不死之身……我实在想见识见识。”
朔月眨一眨眼,安安静静地提醒道:“哪怕将我的心脏剖出给你,你也不能长生。若是有用,先帝早该长生不死。”这是实话。
谢从清为求长生,甚至剜过他的心头血肉服食,然而终究无济于事。他为此扼腕叹息多年,方才纳了术士所言,取十岁孩童心脏炼就玉蟾丹,当然,不过又是一场痴人说梦。
只是不知,他为何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长生不死如自己,谢从清藏如珍宝,绝不肯示之于人。
“我自然是知道你的。”像是看出他的疑惑,不由和尚轻笑着念出他的名字,“朔……月。”
“昔日我入宫拜见先帝,遥遥瞥见你一眼,便惊为天人……又费了多少功夫,才能知道你的名字。”不由和尚摩挲着手中的匕,似是感叹,“那时我便觉得,实在是……太美了。”
美丽、青春、永恒……多少词语凝聚在他一人身上。
朔月抿了抿嘴,那种被凝视、被捕捉的感觉再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