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脸上的面具也是玉制的,通体莹白,被丝线团上浅蓝色的亮光映着,隐生诡秘之感。
走得近了,谢曲方才现,原来这面具表面并非真正光滑,而是布满细浅的纹路,看着就像某种古老的符文一般。
因为事情离奇,谢曲有那么一瞬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他动了动嘴唇,想问来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但却不出声音。
在他颈间,每当他想声时,便有一根稍粗些的红线凭空显现出来,勒着他的喉口,将磨人烫意送进他的喉咙里。
原本还能稍稍动一动,但自从这人来了之后,他便一点也动不了了。
须臾间,谢曲大睁着眼,看见来人鬼魅似的转瞬掠至他面前,抬了手,轻碰到缠着他的那些丝线。
说来也是奇怪,那些丝线明明就是束缚着他的罪魁祸,此刻却仿佛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成为他身体触觉的一种延伸。
谢曲转着眼珠,看那白玉似的手指轻飘飘勾上一缕丝线,然后施力压下——
下一刻,裂魂之痛骤然袭来,谢曲在极度痛苦之下,竟又重新短暂夺回了一点身体自主权,在一团乱麻中激烈挣扎起来。
来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完全没想到谢曲还会动。
总之,当谢曲本能伸手去抢来人脸上的面具时,竟真得逞了。
面具摔落的瞬间,来人被推得稍稍侧过身,大半张脸全隐在如瀑长底下,仅留一点苍白到近乎透明的鼻尖。
没了面具,来人连忙抬手遮脸。只可惜天不遂他愿,眨眼间,从他小拇指的指尖开始,他身上的皮肉逐渐以肉眼可见的度褪了下去。
勉强压抑着的几声闷哼被生生吞回腹中,不消片刻后,来人又猛地转过身来,伸手虚虚一抓,谢曲便顺着他的力道,没骨头似的萎靡了下去。
意识含混中,谢曲双眼圆睁,忽然清晰看见了来人的脸——虽有五官,却无皮肉包裹。
想来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没皮肉,因为谢曲看到,就在那人的手指又锲而不舍勾上丝线时,那人下巴上的最后一块好肉,便也褪去了。
再之后,浑身的疼痛就变成了只有肩膀疼。
…
“谢曲!谢曲!快醒醒!”
有熟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谢曲茫然撩开眼皮,就见范昱此刻正抓着他肩膀使劲摇晃,面上虽然还算临危不乱,手上力道却很重,五指几乎要扣进他身上的肉里。
天气很暖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竹子香味,而非血腥味。
因为那种仿佛魂魄被撕裂的疼痛太过煎熬,许久、许久,谢曲都被迫处于一种神思恍惚的状态中,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谢曲想:这种感觉大约就类似于那些凡人在死里逃生后,魂魄瞬间归位,五感清晰,但精神不济的状态。
直到范昱见他没反应,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扇他巴掌了,谢曲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勉强撑着坐起身。
原来他这时还在那片竹林里,并不在酆都旧址。
只是不知不觉间,眼前的竹林已经变成了真正的竹林,竹杆很硬,也不再胡乱抓人。
谢曲狐疑地看向范昱,就听对方理所应当解释道:“是幻境。”
“我刚刚在被那东西吊起来之后,顺手放了把火,然后它就放我下来了。”范昱说:“我在落地之后,便跑过来等你,本以为你不用我救,结果一抬头,现你竟然晕过去了。”
“所以我就干脆放火把整个幻境都烧穿了。”
谢曲:“……”
听起来真的是很简单粗暴。
半晌,谢曲抬手压了压鼻梁,总算又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问道:“你确定你方才看见的,是我晕过去了么?”
范昱点了头,但眉心随即皱起一个川字,踌躇着反问:“你说这话是何意?你难道没晕么?”
闻言,谢曲怔怔地呆了一下。
晕……倒是晕了,但很可能并不是简单的晕。
片刻后,谢曲犹豫再三,将自己方才见到的诡异画面全说给范昱听了,末了顿了一会,才又道:“事到如今,我倒希望自己刚刚只是普通的晕了。”
因为如果只是晕了,便可将方才所见,全当成一场逼真的噩梦,拿幻境中那股子迷人心智的古怪香味含混过去。
可如果其实不是晕,而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魂魄真的被迫抽离到了另外一处……
谢曲想到这,连忙抬眼去看范昱,想在对方脸上得到一点肯定,未料却见对方也是板着脸,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范昱道:“你这么一说,我倒忽然想起来了——方才你醒转时,眼珠其实红了一下。”
这是魂魄重新附进纸人里的征兆。
换言之,刚刚有那么片刻,谢曲其实是真的被某种力量拘走了魂魄,只是不知何故,那力量最后又把他的魂魄给放回来了。
越想越离谱,谢曲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快步往竹林外走。
“快回酆都,我的肉身大概被束缚住了。”谢曲迅地道:“去酆都找那块老祭台,我的肉身就在那个东西上面,没在土里埋着。”
走了两步,见范昱没跟上来,便不解地回头看去。
结果就是这一回头,倏地,谢曲看见有道黑影从范昱身后疾掠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