颖水的这一段堤岸十分陡峭,河道足足有七八丈宽。据王怀礼说,六十年前,颖水时常泛滥,淹没周遭良田,官府数次组织劳役修浚疏通,方成今日模样,原来那岗子里河岸有三丈多远,现如今却紧挨河岸,被河水冲刷了这么多年,却依旧屹立如初,也算是一大奇事。
云啸领着书生和虬髯大汉,踩着行将变黄的野草,小心翼翼地走向那一丛芦苇,口中说道:“小心一些,可别滑到河里变乌龟。”
跟在云啸后面的虬髯大汉笑骂道:“小兔崽子,竟敢消遣你爷爷!”说着,朝云啸屁股上踹了一脚。
这一脚,正中云啸下怀,他“哎呀”一声,借那一脚的力量飞奔三步,一跃跳进了芦苇丛旁的河水之中,消失不见了。
老者、书生、虬髯大汉盯着水面呆立片刻,不见云啸露头,才意识到又一次被这小孩骗了。他们本是老江湖,却没有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竟然如此胆大、如此狡猾,竟然敢班门弄斧,在他们面前耍小聪明。
虬髯大汉气得哇哇大叫,拿着刀在芦苇丛中乱砍一阵。就听书生叫道:“曹兄,快看,小鬼露头了!”
云啸朝着对岸,与湍流相抗,一口气在冰冷的水底潜游近四丈,钻出水面换气,浅层的冰冷稍稍减退----夕阳虽然已经坠入天边的雾气,水的表层却依然保留着少许秋日阳光赐予的余温-----云啸感觉好受了些,但牙齿却依旧不停地打架,深处的冷令他难以承受,于是,他尽量将整个身体浮在水面。
尽管如此,他依旧为自己的计谋得逞而洋洋得意,可是这得意仅仅维持了片刻,下一步该怎么办?倘若他们不理会自己,继续在对岸搜索,迟早会把那姊姊找出来。为今之计,只能继续转移他们的视线,能拖多久拖多久,走一步看一步,那姊姊伤得那么重,希望她能支撑得住。
云啸正在思量怎么拖住那三个人,就听“嗖”的一声,耳朵一凉,只见一个泛着白光还带点红的物什从耳边飞了过去,如一条银鱼一般钻入距离自己三尺之外的水中----原来是一柄小刀!这小刀跟那女子肩上插的那柄小刀十分相像,这难道是传说中的飞刀?他听王怀礼讲过,这世上有两类神奇的武器,一类叫飞刀,一类叫飞剑,飞刀是豪杰用的,能在百丈之外取人性命,飞剑是仙侠用的,能在千里之外取人级。
云啸惊奇地瞧着那飞刀似乎在水面上停留了片刻,而后晃动着下沉,很快消失于水下黑暗之中,这才感觉到耳门温热,似乎有东西顺着腮帮流下,用手一抹,一把鲜血,原来那飞刀竟然割破了自己的耳朵,他一阵惊慌,觉得耳朵也痛了起来。
哎呀,俺的耳朵还在不在?他摸了摸,耳朵还在!却被飞刀割成了两瓣。假如这飞刀再向右偏半寸,就钻到俺脑袋里去了!云啸这般想道,回头瞧了瞧那三个人,浑身抖得更厉害了。了。
虬髯大汉看到云啸魂不守舍的模样,哈哈笑道:“怕了吧?怕了就乖乖给老子回来!”说罢,举起一柄飞刀,闭上一只眼睛,作出朝云啸瞄准的样子。
虬髯大汉一会自称老子,一会自称爷爷,让云啸觉得这个人在自己辈分上有些含糊。
云啸怕他再拿飞刀射自己,又一头扎进水底,往前潜了两丈,因再也受不了水底的冰冷,只得浮上来,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腿好像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那东西的身体硬邦邦的,蕴含着力气。
应该是一条大鱼!云啸猜想,若搁在平时,他早就一头钻下水去抓它了,可如今他没这功夫。算你走运!爱抓鱼也爱吃鱼的云啸感到万分遗憾。他估计这条大鱼的个头足够他和爷爷打两顿牙祭。
他一刻都不敢停歇,如一只大青蛙一般手脚并用,拼命往对岸游,少顷,爬出河水,仰面躺在陡峭的坡上喘气,手掌下略微温暖的野草给他颤抖的身躯带来一丝欣慰,可是一阵风刮来,令他的身体如筛糠一般疯狂抖,寒冷完全剥夺了他对身体的控制权。
为了抵御寒冷,云啸恨不得将牙咬碎,他把身子缩成一团,努力镇定心神观察对岸三人的举动。
老者一时束手无策,眼睁睁地瞧着云啸;书生在岸上来回走动,时不时用冷冷的目光扫过云啸;虬髯大汉手一扬,一枚飞刀划出一条优美曲线,越过水面,寒光闪闪地奔向云啸。
云啸眼睁睁地瞧着飞刀破空而至,似乎被这神奇的兵刃吓住,直到最后一刻才想起来躲闪,他连忙往左侧一滚,那飞刀便紧贴着他的脊背钉在了地上,云啸回过头瞄了一眼飞刀根部那兀自摆动的红缨,暗叫一声:好险!连忙拽着野草,爬上岸去。
虬髯大汉见距离太远,飞刀无法伤到云啸,也没了主意,于是破口大骂:“狗-日-的小兔崽-子,你等着,待老子抓住你,将你碎尸万段!”一边骂,一边把大刀一扔,蜕鞋子,脱长袍。袍子一去,云啸远远就瞧见了别在他腰部革囊之中那一圈雪亮的飞刀。
老者道:“贤弟,记得留活口,咱们还得着落在他身上找人呢!”
虬髯大汉气哼哼地,也不理会老者,一头扎进水中。
云啸从大汉游水的姿态就能看出,此人的水中本领要比自己高出许多,姿势好看不说,游得还快,只一眨眼的功夫,那大汉便已经游过了河的中央。
这下,云啸是彻底没有办法了,人家不是王京越那帮小娃娃,不但水性好,而且不怕冷。他想拔腿就跑,可是这大汉是会武功的人,并且看那样子会得绝非王京越那类三脚猫的花拳绣腿,人王京越就已经跑得比兔子还快,那这个人若奔跑起来岂不赛过虎豹?俺怎能跑得过人家?即便有观世音菩萨保佑,俺侥幸跑了,可那姊姊怎么办?
云啸抓耳挠腮,来来回回走动,眼瞅着虬髯大汉离水边仅剩两丈,一向坚强的云啸感受到了绝望,他已经将近五年没有流过眼泪了,这五年之中,他无数次被王京越和他的跟班们欺辱、殴打,他反抗,他挣扎,即便落得遍体鳞伤,他也没掉过一滴眼泪,可如今,他真想大哭一场,为那位素未谋面的姊姊,为自己面对危难时的无能为力,甚至,为了如漂萍一般且磨难重重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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