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以后再也没有饥寒交迫寒冬酷暑,再也不必穷困潦倒四海为家,她将一生一世活在春暖花开里。
可是理智告诉他,他已经耽误得够久了,得走了。
既然这枚虚无往生镜的碎片能够看见她前世的过往回忆,那便说明她的本体定然被困在了这枚碎片里,难以解脱。
这固然残忍,因为他知道离开之后她的结局,以至于迟迟无法开口。
说来真是可笑,曾经可以眼都不眨干脆利落地取人性命的他,如今可却难以对一个小姑娘说出告别的话。
小姑娘向来察言观色惯了,当即便意识到了什么,抬头看着他,“哥哥,你是要走了么”
柳絮般的雪落在朱红的房檐上,他立在房檐下,风华正茂,眉眼昳丽,像是朦胧灯光中的一道剪影。
小姑娘知晓他是默认了,垂眸掩去眸中失落,再度抬头之时已然是另一幅笑意盈盈的面孔。
“我知道的,哥哥是神仙嘛,神仙自然有神仙的事情要忙,再说了,我自己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去做。”
“话本里不是经常说,天下哪有不散的宴席么,咱们好聚好散”
“当然啦,我也不会在这里一直等你,我会自己努力,努力过上好日子,说不定届时我们相遇,我也能请你吃包子呢”
她明明是想和他一起离开的,但是却担心这过分的请求会被拒绝。
所以她抢在他拒绝之前,替他想好一切说辞,故作轻松的外表之下是早已习惯的忐忑不安和如履薄冰。
这世上,从未有人对她这般好过,他肯施舍她这般梦中都不敢想的一天,她已经够满足了。
是他给了她好好活着的勇气和力量。
至于成亲什么的话,她也只当他是哄小孩的。
婚约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何能当真。
无论他是神仙也好,哪个府里出游的公子也罢,定当是前程似锦,金玉满堂,她这般的人,都只能成为他的包袱。
小姑娘微微歪过头,“哥哥,再见啦。”
一别两宽,再也不见。
年轻公子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小姑娘瑟瑟抖站在冰天雪地里,看着他慢慢远去,不知不觉之中,落满雪的身子已然变成一个小小的雪墩。
顾景尧神色冷冽,身侧的手却攥得死死的,手背青筋清晰可见。
他没有回头,寒风呼啸,天地萧瑟,他定定看着面前的回忆碎片,阖眼之时,翻手引出一道灵力,直击碎片空间的上空。
碎片内的时流被这道强劲的灵力搅乱,留存于其中的人间岁月也匆匆而过。
待到空间扭曲结束,弹指一挥间,镜中时间已过数载,这里的一切也都物是人非。
顾景尧再度来到这里时,原本街角的包子铺早已人去楼空。
不见昔日繁荣景象,唯有几名瘦骨嶙峋的乞儿聚在一起,挖着草根树皮吃。
顾景尧立在匆匆而行的人流之中,此处本就是偏远之地,他生得冷俏,又穿得华丽,自然是鹤立鸡群般,格外显眼。
一位乞儿扬起脸,盯着顾景尧仔细看了看,赶忙拍了拍手里的灰,踟蹰半晌,终是走上前去。
顾景尧意识到有人靠近,回眸之时眼神恍若冷刃,直直刺过去。
乞儿被吓了一跳,不敢再靠近,只得停留在几步之外,磕磕绊绊道,“这位贵人你便是她口中的神仙吧。”
见顾景尧眉头紧蹙,那乞儿颤巍巍从褴褛的衣衫中取出一包东西,仔细看,那竟是一包早已霉的青团。
顾景尧目光在触及那包熟悉的青团时,瞳孔微微一缩。
乞儿的话回荡在耳边,句句刺耳,恍若惊雷般迎头劈下。
“约莫便是上个冬日,她死了,说是被冤枉偷了东西,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最后在破庙里病死的。”
“临死前,她将这包东西给了我,也不知她是怎么地,先前几次明明饿得前胸贴后背,偏生痴痴地盯着这个青团看,却又不舍得吃,整个人病恹恹的。”
“估计也是糊涂了,总说什么有神仙要来接她,说那神仙身着绯红衣袍,生得面若冠玉,马上她就要去做神仙夫人了。”
“我看她定是被那些云游道士哄骗,非要学什么仙法当神仙,弄得疯疯癫癫的”
初春的风寒冷彻骨,吸入肺腑之时,一股腥甜涌上喉间。
顾景尧身躯紧绷,身侧的手不住地颤抖,他强忍着心中汹涌的戾气,半晌,只用喑哑的声音道,“她在哪”
乞儿一怔,对上他猩红的眸光,被吓得连连后退。
“她的,尸骨在哪”
“她她被人丢在乱葬岗,在我几欲饿死的时候,她曾和我分过半个馒头,也算与我有恩。”
“我、我不忍心见她曝尸荒野,便去将她背回来,埋埋在北边的山上了。”
初春冰雪消融,山上正是春寒料峭草长莺飞之时。
身穿红衣的公子行走于山腰云雾之中,他步步走得缓慢,最后停留在一块小小的石碑之前。
那人方不知她的名字,故而只是寻了一块石碑,放在了她的墓前。
她说她厌恶寒冬,讨厌手上反复作的冻疮,讨厌被冻僵的四肢,每每到了冬日,最期待的就是春天的来临。
这般怕冷的小姑娘,却死在了寒冷的冬日里。
顾景尧垂眸,挥手之间,山上的桃花瞬时由花苞化作丰腴的花朵盛开,恍若一片粉色的云霞,灿烂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