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万万没想到,朔公子竟然睡到了龙床上去……
朔月完全没有想解释的想法,而谢昀对这一切感到心累,直觉解释起来会越抹越黑,索性懒得多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服侍了。”
李崇失魂落魄地退出寝殿,蹲在已经开败的玉兰树下数蚂蚁。
一只只蚂蚁爬过去,结合这些时日的景象,李崇悟了。
朔公子聪慧无双,身负奇才,陛下又亲自延请名师指点,终于学业大成。
陛下深觉大周人才济济,心生欢喜,爱惜人才,深夜畅谈国家大事,乘兴而来尽兴而睡,以至于同床共寝,抵足而眠,鱼水君臣,相得益彰好,好!实在是流芳百世的佳话!
总而言之,一切都合理,非常合理。
清晨的阳光落进这方深宫,满地灿灿金光。朔月把掉落的长别到耳后,好奇问道:“陛下不去上朝吗?”
早朝自然不是天天都有,否则谢昀岂能睡到现在。
“今日没有早朝,倒有件旁的事情。”谢昀拿起木梳,朔月便乖觉地靠过去,由着谢昀拆了他的髻,把松散的头绾好。
这已经成了二人心照不宣的习惯,朔月老老实实由着他弄,心中琢磨,谢昀好像很喜欢做这种琐碎的小事情,好像小姑娘在玩布偶娃娃。
谢昀一下一下梳着头,取来簪子:“严文卿昨日说,裴玉言想见你,说想当面谢你救命之恩。”
这种事原本报不到他这里,但事关朔月,他竟也渐渐事无巨细起来。
见朔月愣住,谢昀又道:“自然,见不见都随你。若你想去,朕让严文卿陪你过去。”
大悲寺百年历史,神佛灵验,信佛之人皆爱在此上香祝祷,是以香火鼎盛,绵延不绝。
寺庙重檐歇山,层层斗拱相迭,顶盖黄绿琉璃瓦,翼角皆悬持铃铎,声音清凉如风拂面,仲春时节,古木峥嵘,嫩芽勃,在端庄肃穆中透出鲜活和生气。
那是以前的大悲寺。
朔月站在如今的寺庙前,只见“大悲寺”三个字依旧高悬头顶,肃穆而庄重,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昔日德高望重的不由大师竟是慈幼局一案的主谋,慈悲为怀的皮囊下却是掠取孩童心脏的豺狼心肠,一时人人震怖,大悲寺沦为了京中人人谈之色变的所在。
昔日谢从清笃定地告诉他,你是神灵,他也一直笃定地相信自己是神灵。
直到那一夜,裴玉言沾满血污的脸上表情由欣喜若狂到悲愤自嘲,成为他怀疑的引子。
若是神灵,自当救世人。
然而他是助纣为虐的那个。
寺庙里冷冷清清的,那场大火过后,有些楼阁已然坍塌,未被波及的僧人小童都忙着另寻他路,没人顾得上打扫礼佛。
不由僧人的寺院是大火的起源,如今人去楼空,已是一片废墟。
菩提树依旧繁茂浓绿。有个白色的身影坐在浓绿与灰烬交界之处,白得像一片刚落下的雪。
严文卿站在他身旁,轻声道:“那便是裴玉言。”
他一双眼睛已经救不回来,为了保命,不得已剜去了一双眼珠,但勉强还能听和说。
大理寺承担了他的衣食治疗和住宿,然而不知为何,除却治病的时日,他一直守在这片废墟中,不知在等待些什么。
“其实你可以不见的。”严文卿道。
他也不明白裴玉言为何会突然要求见朔月,总不会是他表面上说的“感谢救命之恩”。除了那一晚,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以朔月的身份来说,这个要求堪称过分。
然而更离奇的是,朔月愿意前来,谢昀也未曾阻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