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捂手(第1页)

景平发烧了,一直冒冷汗。

孙伯给他换完衣裳,不到半个时辰又会汗湿,两次之后再换无可换。期间,少年人翻来覆去地折腾,看着要醒,却又像被魇住了醒不了;迷迷糊糊地说胡话,没人能听清他到底说什么。

李爻站床边叉腰皱眉,神色凝重端详片刻,索性亲自上手,三下五除二把人扒了个干净,拿过自己的睡袍给他空心套上,用被子把人裹成个人形大饼卷一切,箍在怀里。他还记得自己阵前中毒,拔毒之后又冷又热,时间和空间都像是混乱虚幻的,心慌无比,最后缩在墙角里紧抱着被子才觉得真实踏实。

夜沉下来,雨依旧不停。

每有落雷,景平都会蹙眉。

想起昨夜少年被雷惊了个哆嗦的怂样,李爻心道,难道这小屁孩不是怕山边的乱坟,而是怕打雷么?

他搂在对方肩头的手又加重几分力道,每有雷声炸响,便哄孩子似的拍两下。

恰到好处的禁锢和压力总算给了景平足够的安全感,渐渐地,他不翻腾了。

再醒来时,景平只觉周围依旧很暗,身上也不知是冷还是热。

他稍微一动,身边便有人动了。

“还有哪难受吗?”一只微凉的手附上他还发烫的额头。

景平失神,那噩梦还在眼前。

真实得像确实发生过的事情。

梦里,他那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母亲紧紧追着他。他痛彻心扉,隐约知道那是噩梦,偏偏动不了也醒不来;他在梦里惊声大叫,奈何发不出声音……

恰在焦灼时,一股淡香袭来,包裹了他,变成阻隔梦魇的屏障,那惊心骇目的景象总算被驱散开——

他得救了。

可梦里怎么会闻到味道呢?

想不通。

李爻这时下床去了。随着他动,熟悉的香气像被清风卷过的静湖,起了涟漪,却没彻底消散。

景平浑身酸痛,稍微动了动,惊而发现自己套着李爻的睡袍,内里什么都没穿……

少年脸皮薄,立刻羞得耳根发热,又如梦初醒:原来是他睡袍上的味道飘进了梦里。

“做噩梦了吧?”

光影摇曳,李爻端着烛台晃悠回来,把烛台放在不晃少年眼睛的地方,重新在床边坐下,看他片刻:“嗯……比刚才像活人了。”

可这活人呢,倘若不足够活分,心思依然是容易消极的。

景平现在正是这样,他脑子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呆看李爻片刻,心里没来由的一阵酸涩:“我……什么都没有了,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李爻一愣,下意识想逗他“可以以身相许”,转念自己都嫌弃自己没溜儿,咳嗽一声,换了副人五人六的面孔,柔声道:“我正好手冷,你帮我捂暖,就算报答了。”而后,真的伸爪子到景平面前,让人家给他捂。

烛光从他身后铺过来,给他周身轮廓描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

景平看不真切,只朦胧看着那人沐在光里像是笑了,那笑容该是很好看……

让他鬼使神差地把对方的手拢住。

李爻是真的手冷。

他明明穿得不少,指尖的凉意依旧能透过布帛,渗到景平掌心里。

白天的时候,景平触碰过缨姝的手,温暖、柔软,却让他觉得厌恶可怕,现在这“李不对”的手骨节分明,冰冷又硬邦邦,很多地方生着薄茧,反而安了他的心。

尤其,那一捧冰凉被他渐渐捂得暖起来,少年的心也跟着柔软温暖了。

真不知是谁捂着谁了,好没出息啊。景平胡思乱想着,又昏睡过去了。

羯人的毒很黏糊。

景平在床上生根发芽,种了三天,脑袋好不容易不犯懵了,胳膊和腿也像长出套新的,能自行支配了。

第四天上午,孙伯推门进屋,见景平踩棉花套子似的下地,吓一跳:“哎哟,我的小祖宗,你怎么下来了?”老人家少有地健步如飞,冲过去扶着景平。

“没事,这几天辛苦您了。”景平站地上适应活动了片刻,到孙伯端来的热水盆边,想自己擦洗一番,又意识到左脸和左手都包裹着棉帛。

孙伯跟过来,洇湿了手巾,帮景平把裸露的皮肤擦干净,同时念念叨叨:“老朽可算不得辛苦,这几天都是东家亲力亲为照顾着你,没看出他还挺细心,夜里你总是不踏实,他就整夜守着,我看是没怎么睡的,白天也不补觉,连着好几天天亮就出门,不知干什么去。这本来就瘦,现在怕是一阵风都能给卷到天上去了。小公子啊,你怎么伤成这样的?”

显然,事关邦交秘务,没人跟个老家人说。

景平当然也没多说,只是问:“李先生现在回来了吗?我去谢谢他。”

“刚回来,书房呢。”孙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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