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玥观察了宁绮岚几日,随后便稍微放心了些。
可就在她以为这孩子会一直这样严格地要求自己时,宁绮岚却于一日之内连犯了两个戒,先是在顾玥授课时神色有些游离,继而又在下午的武课先生眼皮子底下愣,被抓了个正着。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
顾玥才从朝上归来,她如今代理朝政,每日要忙的事务也极多,那任性的只知道亲征的女帝奔在前线,令所有人的心都紧紧吊着。
本就将近要焦头烂额了,偏生回府后还被教课的先生告了宁绮岚的状。
女人有些疲惫地抚了抚额,半阖眸坐在铺着软毯的座椅上,皱眉问。
她掀开眼皮扫视了两眼面前站着的姑娘,看出了宁绮岚脸色正有些异常地白,连着本红润的唇瓣也褪去了点血色。
“是身子不舒服吗?”
这孩子闷着头半天不说话,顾玥以指尖轻轻敲了敲案面,颇有耐心地再次问了一句。
宁绮岚脑子里有些混沌,隐约将女人的话听进去了,但仅是呆呆地摇了摇头,不知想要表达什么。
顾玥再三问过后见她还是不开口,心中也有些不悦起来。
摄政王要做的事情很多,没有空跟一个孩子纠缠,既然宁绮岚什么都不愿说,那她也微沉下脸色、抬手令宁绮岚在她院子里罚蹲马步,一直蹲到晚膳时间过去、开始进行检查为之。
姑娘的脸色愈加白了些,仍旧抿着唇不声,安安静静地出去受罚。
顾玥坐在书房之中,沉默片刻后起身去将窗户打开了些,这样从她的角度便能够看见那个素来听话的孩子,以防有什么意外。
屋内的侍仆都被她斥到了院子外围,避开这位皇女的狼狈。
一切皆算是定好了,顾玥低头提起笔也开始批阅今日送来的奏折文书。
案边的烛台上摇曳着灯火,暖黄色的光芒映在她的脸颊上,将她眉间几分不散的冷厉与矜傲皆遮掩去,把她衬出了些许恬淡柔和。
灯下看美人,愈看愈美。
屋外不远处正在受罚的姑娘微垂着眼帘,余光却能够瞥见女人被烛光照亮的半张脸,小腹处坠胀刺痛的感觉已经折磨了她一整天,这会儿就连意识也逐渐开始模糊。应是脑子不太清醒,才会这样偷偷摸摸地看这个将自己几世都逼死在大火中的仇人。
宁绮岚默然低了眉,眸中色彩浑浊,明明暗暗,闪烁不休。
……可那是顾清如,这个严苛教导她的摄政王名为顾玥……或许是……不一样的。
姑娘腹中翻滚着疼,连带着思绪无数的脑子也隐隐作痛起来。
她身形轻晃,眸中光亮彻底黯淡了下去。
砰。
正埋头于文书中的顾玥蓦然抬眸,只听这重重的摔落之声,指尖毛笔一顿,落在纸上的墨迹便瞬间溢成了一团。
她看了看那似已无意识地跌在地面上的孩子,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将笔放下,迅起身朝外走去。
“传医师。”
摄政王将昏厥去的姑娘抱在怀中,一边朝着距离最近的自己的卧房中行去,一边向外头守着的婢子吩咐了句。
府中的医师皆是女子,倒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这女医师坐在床边方把脉,脸色便有些古怪起来,轻轻摇了摇头,尽忠尽职地回眸去告诉身后的摄政王:“小殿下是来月事了,应是从前来月事时不曾养好身子,有体寒之症,如今才会腹痛难忍。这会儿身上散着热气,恐怕还有些受凉烧。”
医师起身去列了一副药单,将之递给顾玥:“这几日小殿下不舒服,就莫要令她太过疲劳了。女子的月事甚是重要,此时再不好好养着,日后必要落下更为严重的病根。”
饶是顾玥,在接过药方的那一刻也忍不住怔了怔。她身子有疾,但在这一方面却尚未感受过多少痛苦,便有些忽视了宁绮岚的情况,不曾料到她的痛经这般厉害。仔细想一想,这两日姑娘确实是向下人要了些棉布,原来是到这个日子了。
“……我记住了。”
摄政王扫了眼手中的方子,将之交给门外守着的侍仆去煎药,颔应下了医师的嘱咐。
待将人送出去后,顾玥在床边守了会儿,一直等到侍仆把煎好的药端来,这孩子也不曾醒来,仍然昏昏沉沉地睡着。
应是极不好受,脸色惨白,眉头紧紧皱起。
顾玥顿了顿,挥手将侍仆退下,自己端起了药碗,轻轻唤了唤宁绮岚。
“小殿下,喝些药再睡罢。”
床上的孩子似是听见了她的声音,却有些不愿意,只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隙,恹恹耷拉着眉梢,许被身上的热烧昏了脑子,竟是在小声地又可怜又委屈地与顾玥喊着疼。
“……肚子痛……”
宁绮岚模模糊糊地看见旁边坐着一个熟悉的人影,鼻子陡然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她的痛经甚是严重,哪怕前几世当上帝王,也没有半点好转。
之前在宫中,无人关怀时,她就把身边的不知道是哪方塞来的宫女全都退下去,自己缩在被褥里,蜷成一团,静静地熬。
又想哭又无人哭诉,便也糊里糊涂地撑过来了。
可是现在却略有不同,宁绮岚昏睡时做了好多的梦。
她梦见自己以前在皇宫里缩着头一声都不敢吭的日子,又梦见了寒冬里在御花园中透气却被猛地推进冰冷湖水时的场景。
凛冽的仿佛要把她骨头都冻僵的水包围了她的四周,从她的口鼻中涌入,窒息的感觉很快便冲上大脑,让宁绮岚第一次体会到了面临生命流逝的恐惧。
假如没有那个偶然走过的巡逻的侍卫,那么她就将这么窝囊地无声无息地死在湖底,怕是连尸体都会在第二日才被打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