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夜晚,这里未免也太寂静了些。
人声、犬吠、鸟鸣,乃至风声,都被黑暗平等地吞噬,好像全世界只剩这一盏豆大的烛火,全世界的黑暗都压在这一点渺茫的火焰上。
谢昀独自坐在这方黑暗里。
他手里握着一封密信。那上面只有不到二十个字,但他读了很久。
良久,他将信靠近火焰。
小小的火舌很快席卷了脆弱的薄纸。旋即,这一点火也熄灭了。
黑色立刻像空气一样充斥了世界,流动着的手一样扼住他的咽喉。
谢昀没什么表情自打自数月前他放弃皇位,隐居在这方山野中时,便同所有人断了联系。不管是敌人还是旧友,无人知道他的行踪。
他再未踏足外界,但外界的消息还是像风一样源源不断地涌进来。
谢昀一开始还草草翻阅一下,后来连打开也嫌麻烦,信件摞了一堆,原本什么样便是什么样,渐渐地积了一层薄灰。
出现次数最多的名字是林相。
那日行宫宫变,二人相见,他自然知道林相的名字下已经换了人,知道自己与林相才是真正的血缘父子。
二十年荒唐一梦。……
“以后不必来了。”谢昀对藏匿在阴影中的人说,声音温和平静,“这里有些银两,你们还是如往常那样,各谋生路去吧。”
“如今陛下用人的地方还多。”阴影中那人再度拒绝,“何况臣生来就是暗卫,并没有别的去处。”
谢昀叹气,没有再拒绝他们。毕竟如今他也无力安排什么人的生活了。
想起信上的内容,暗卫抬起头来,有些急切:“您……”
“接下来你们不用跟着我了。”谢昀嗯了一声,态度与其说是平静,不如说是沉寂,“如今我已不是皇帝,跟着我不仅没有前途,反而危险重重。你们平安活到现在不容易,都有家有业的,别再搭上性命。”
“陛下要去自投罗网?”暗卫急声道,“可是公子他明明……”
明明什么?明明可以早早离开,却选择留在谢从澜身边,明明可以履行承诺,却依旧留在了皇宫。
谢昀抬了抬手,制止住想要开口的影卫,独自走进了房屋深处。
他走得有点慢,大约是腿伤未愈。暗卫又想起行宫宫变那天见到的血淋淋的谢昀,一时止住声音,沉默地注视着他向深处走去。
那里没有点灯,随着最后一丝衣摆融进黑暗,他与黑暗彻底融为一体。又要开始了。
他心中轻轻地叹息。
圣旨是真的,他自愿让位谢从澜也是真的。
假的只有他自己。
满世界覆盖灰尘,唯一能勾动他心弦的那个名字,在那张已经化为灰烬的纸上。
朔月……朔月。那是朔月。
谢昀对自己说。
那是世界上最真心对待自己的人,自己也曾以同样的真心对待他。
在他虚假的人生中,他是唯一的真实。
宫变生,谢昀权衡后离开了皇宫,来到过去秘密安置好的郊外别苑生活。院落不大,但胜在隐蔽安静,住着绰绰有余。
几名皇家暗卫不登记在册,独独隶属于他,多年来一直蛰伏在民间行商,近日宫变才重新动用。谢昀早想遣散他们,但唐仁和其他几名暗卫坚持留了下来。
他们说,自己无处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