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夫人转身吩咐道:“来人,将预备好的席宴撤了,留下公子们的晚膳即可,再热一回,送到各房中。”
“唯——”
曹丕突然问道:“霜儿呢?母亲?”
霜儿?那又是谁?曹丕小妾?
“任氏身体有恙,说不便出迎,你回府后自行去看看她吧。”
曹丕闻言,自在鼻中哼出一气,颇不以为意。
……
卞夫人大方得体地招呼着众人进门,我一个踉跄,竟在过门槛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曹丕赶忙将我扶起。
这一摔,倒让我瞬间想起,在袁府摔破头的旧事。
今生走了无数坎坷道路都不曾“摔跤”,今日竟被这小小门槛绊倒。
真是丢脸丢到曹家去了!
卞夫人问道:“这是?”
“母亲,这便是上回我与你说起的崔妹妹。”曹丕回道。
卞夫人慈眉善目,左手挽着曹植的细臂,右手牵起我的小手,边走边说:
“好孩子,打今儿起,你就住在这府里,莫要觉着府中兄弟姊妹生分,且把这儿当自个儿的家,有什么缺的用的,都遣下人告诉我,记住了么?”
“嗯。”我木讷地点了点头,并不敢多话。
卞夫人领着我们和一众女眷行至后院:
“天色不早了,夜间风紧,我与你们姨娘在门口等候多时,也乏了。你们用过晚膳,且先入房休息,待明日内集,再叙谈不迟。”
“是,母亲。早些歇息,我与妤儿先告辞了。”
曹丕再拜,不见喜怒,只同那年轻女子一并往别院而去。
瑜儿?文昭甄皇后,本名叫甄瑜?
可惜,后来我才知,那“妤”并非怀瑾握瑜的“瑜”,而是班婕妤的“妤”。
其实他们真的挺般配的——如果后面不曾出现一个叫郭女王的女人的话。
人家小夫妻间的事,我还是少管哦。
我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莞尔一笑,不承想却被一旁的曹植瞥见了。
他悄悄近前,冷哼一声,小声质问道:“缨妹妹,你笑什么?”
我并不理会他,也不看他,只若无其事地跟着女婢们离去了。
寒风瑟瑟,后院幽暗,着暗紫色曲裾深衣的女婢们提灯探路,竟跟着卞夫人的队伍,引我绕过弯弯曲曲的廊道,将我带去了正院,曹植正跟下人们说说笑笑,走在后面。
我小声询问:“几位姊姊,劳问,府中诸公子小姐的住所是如何安置的?”
女婢们面面相觑,犹豫了一会儿,小声说道:
“府中诸公子小姐,未满十五者,皆与生母同院而居;公子束或小姐及笄后,则于东院别居一小院;公子行冠礼毕,或许会于城东闾里赐府别居,这就要看司空的意思了;其余公子小姐,无母且未满十五者,皆由大夫人养大,随居正院。”
“那我二哥四哥他们呢?”
“丕公子、彰公子已经分院别居,正是邻着东阁的别院。如今尚留在正院住着的,还有东偏房的植公子和熊公子,西偏房的节姑娘和秦姑娘。”
女婢们领我进了西偏房就撤下了,我观望着素雅整洁的房间,长叹一息。
皎皎在我挎囊中一动不动,想必是睡着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众,人必非之。
若干年后,曹家便是帝王之家,这里将会翻新,垒起巍峨殿宇,筑造一座睥睨江东川蜀的魏王宫。
踏进此府,犹入牢笼,命数难料,旦夕不知祸福。
今后的司空曹府,什么都没少,却多了一位心智老成、多愁善感的怪异女公子。
她该做一只,仅供观赏的漂亮金丝雀呢,还是做一只,每片羽毛都散着自由光辉的黄雀呢?
到底!到底!如今只似这囊中白兔,茕茕孑立,混混沌沌,沉沦梦中。
岂不悲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