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触的一瞬间,还是有如初见般的悸动。
像广阔的河谷平原上,热烈的树影,一簇幽暗的野火。
他们同时抬起头来,相视而笑。
即将离别的微妙情绪,也被某种脉脉温情所取代。
*
回首都星之后,要做的事情就多了起来。事情不仅多,而且冗杂又琐碎。
继续盯后期的同时,松虞还陆陆续续地邀请了一些同行朋友来看片。大多数人的反馈都很好,但在她的强烈要求之下,还是就细节提了一些微调的意见。她相信好作品都是改出来的,所以也不厌其烦地一一再去斟酌和修改。
之后还有宣传和发行。预告片要做,宣传物料也要做。同时也要跟两边的人一起开会,确认宣发的方向和规模。
“其实陈导演,您不必急着在这个档期上映的。”在一次会议上,发行的主管苦口婆心地劝她,“一来片子才刚刚拿去送审,审查机构那边的办事效率您也明白,我们问了好几次,都没有个准话;二来,如果继续按照原定时间上映的话,这个片子就拿不到今年星际电影节的入围资格了。”
听到“星际电影节”这几个字的时候,松虞不动声色地蹙眉,端起旁边的玻璃杯,轻轻抿了一口。
张喆立刻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
主管趁热打铁地继续说:“我们看过样片了,都很喜欢,也很有信心。目前唯一的短板只有影片的时长。您知道的,九十分钟,有
点挑战观众的观影习惯了。”
“所以假如片子能先进电影节的入围名单,宣传期的效果一定更好。我们这边去跟院线经理谈,也会更有底气。后期的排片也能更有优势。”
他使了个眼色。
另一位同事立刻将提前拟定的方案投影了出来。
非常详尽的优劣势分析,条缕清晰,翻来覆去,都指向了同一个结论:像这样一部题材严肃、又主打口碑向的剧情片,在奖项的加持下才是最好卖的。
但松虞只是望着屏幕上的数据,神情平静,未置一词。
其他人偷偷交换了一个眼神。一段时间不见,陈导演好像更能压住场了。单看她这样沉默着,竟然没人敢再多一句嘴。
最后只能张喆出马。
“陈老师,你真的不考虑一下?”他斟酌字句,郑重其事地说,“我问了几个业内的前辈,他们都觉得,你这部电影,是很有冲奖希望的。”
他和松虞一起经历了两年多以前的滑铁卢,所以也最懂得她的心结。
这会是个前所未有的,一雪前耻的好机会。
“……错过的话,就实在是太可惜了。”他继续说。
所有人都充满希冀地望着她。
但最后松虞只是波澜不惊地笑了笑。
“我们按原定档期上映。”她的声音很温和,但也不容拒绝,“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不必再议。”
她想,这真的是很奇怪。两年前在电影节的颁奖礼上,她是那样的迷茫、耻辱和痛苦。可
是就在刚才,当其他人试图游说自己的时候,当张喆说“你很有希望得奖”的时候,她的内心居然没有任何感觉。既没有胜利的喜悦,也没有报复的渴望。
因为她已经不在乎这些东西了。
她依然对拍电影充满热情。但是现在的她,似乎已经不需要再靠任何的奖项,或者是票房成绩来证明自己。
所有这些条条框框,都是别人所设定的标准。
而现在,她自己才是唯一的标准。
其他人仍然欲言又止地望着松虞,但看她态度这样毫不动摇,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那就散了吧。”松虞说,“今天各位辛苦了,回去早点休息。”
她漫不经心地朝会议室外面走,同时重新打开了手机。
消息砰砰地弹出来。原来池晏给自己打过好几通电话,后来又换成了文字简讯。
【池晏:还在公司?】
已经是一个多小时以前的消息了。
她望了一眼窗外。天早已经全黑。
【松虞:开会,刚结束。】
最近他们时不时会通电话,多半是在晚上。他依然对她的声音有奇怪的狂热。但两个人都忙,他有空她也有空的时候,并不是很多。就好像现在,他迟迟没回这条消息,想必是又被公务给缠住了。
她也没太在意,将手机揣回兜里。
恰好张喆从她身后经过:“陈老师,送你回家?”
松虞:“好。”
“现在住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