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从西山落下,只剩点点星光——
杉阴镇上,微风摩弄着柳树梢,巷子里除了蟋蟀的叫声以外,偶尔还会传出几声狗吠。
偌大的镇子上还有两盏灯火未灭,其中一盏在城隍庙;是吴先生还坐在屋檐下闭目凝神,一把竹凳,一张矮桌,一盏油灯;灯火飘忽不定。
风稍微变大了些,似乎是惊动了镇子上的看家狗,凄厉的狗吠声一刹那间传染了整个镇子,此起彼伏。
狗吠声中,一团白气从镇外乘风而来,越过墙头缓缓飘入城隍庙;在灯火照不见处化成一个人影,模模糊糊。吴先生睁开眼抬起头,对着人影点头一笑,说道:“道兄今日得脱离苦海,实在是可喜可贺!但是此时不该你我叙旧,关节我已经替你打点好,只需要你去下面报道走完章程,等到天明便可以再世为人!到那时你我再叙不迟,快些去吧,别误了时辰。”
那人影听完吴先生的话,对着吴先生深施一礼,等吴先生回完礼再抬起头时那人影已经不见了;吴先生这才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熄灯回房睡去。
东方微微白,金家大院书房内;金老爷来回踱步,急躁得不行。口中碎碎念叨:
“玉皇大帝保佑,观音菩萨保佑,我爹保佑,我娘保佑,金家所有先人保佑;保佑我的娃儿顺利降生,保佑我金家有后!”
“先人们若是不保佑,怕是几年以后逢年过节都没人给你们上香烧纸喽!”
金老爷如此急躁,全怪吴先生。昨天吴先生一大早就到金家来,喜笑颜开地恭喜金老爷,搞得金老爷一头雾水;一问才得知金夫人隔天要临盆。
金老爷一听是又好气又好笑,但是又不好驳吴先生的面子,只得打趣道:“先生果然是未卜先知,我媳妇什么时候生娃我还不知道,先生就提前晓得了!”
吴先生见金老爷不大相信,于是给出解释,说法是老阴山中困住一人,上百年不得脱身。如今机缘巧合,有人将会进入老阴山,充当使者将此人放出来,这样一来正好投胎到金家;所以金家务必要提前做好准备。
金老爷心里犯嘀咕,本地方的人都知道老阴山是个什么去处。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老阴山被困上百年?普通人的寿命短短数十年,在老阴山困了百年的恐怕已经不是人了。一想到这些金老爷便觉得汗毛倒竖,想再多问一问吴先生,没想到对方却不愿意再多说一句,茶都没喝一口便要离开。
吴先生临走时留下几张黄纸,并交代下;要金家准备一桌酒菜,于傍晚时放在门外,在桌下焚烧完黄纸之后所有人回避,其余不管。到时候自会有人取去享用,吴先生还告诉金老爷;人家吃饱喝足,金家的娃娃才能顺利降生!
金老爷知道吴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所以他说的话不敢不听。下午就让人着手准备,到太阳落山时一桌佳肴已经摆在金家门外;恐怕金老爷本人过年过节的时候也不敢吃得如此丰盛。
金老爷听吴先生的话,在桌子下边烧完黄纸便回到家中关上门,但是始终按捺不住好奇之心,于是将门虚掩留出一条缝隙,想要看看来饮酒吃肉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一来金老爷只得做贼似的蹲在门后,透过门缝往外偷偷观瞧;像极了一只蹲守猎物的猫咪。
黄昏时分,拴在门口的狗儿呜咽了几声缩到了墙角,这时门外终于有了动静,金老爷透过门缝只见五个孩童围着一桌佳肴上蹿下跳。
金老爷心中一惊,暗道一声坏了!‘这莫非是左邻右舍的娃娃让香味给吸引过来了?这些小家伙太过淘气,再不见大人怕是要糟蹋了这一桌辛苦准备的佳肴!’
金老爷本想出门制止,将他们赶走。幸亏是腿蹲麻了,一时间站不起来;于是就眯起眼睛想细细辨认门外的娃娃是哪家的,好叫出个名字来让他们回去。
金老爷正在门内摇头晃脑,调整角度想要看清楚几个孩童的面容。突然间只见一个孩童从地上一跃而起,凌空翻了个跟头,又落在桌面上;一只脚悬空,另一只脚踩在桌子边沿,没有出一点声响。
金老爷被吓了一跳,同时也看清楚了那几个孩童的模样,那是一张张惨白的脸,脸上布满青筋,一双双眼睛白中带红,唯独缺少那一点黑眼仁,诡异而且瘆人。
金老爷不敢出一丝声响,只敢静静地看着。那桌上的孩童比画了几个手势,尖声细气地喊了一声:“走也!”另外四个孩童便合力将桌子举起,脚不落地踏空而去,桌上的菜肴竟没有一点泼洒。
‘这些家伙不是人!这些酒肉是给这些怪物准备的?我即将出世的孩子莫非是妖怪投胎转世不成?’金老爷心中思绪万千,等双腿活动好后就回到书房关上房门,大哭一场后也想通了,自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要有个后人将血脉延续下去就行了。
金老爷平复了内心,在书房内拜起了先人还有漫天神佛,想起一位是一位;折腾了一夜,直到鸡鸣三遍才感觉累了;坐到书桌前伏在桌面上打起盹来。
刚合上眼正在迷迷糊糊间,忽然又听见自家的狗狂吠了一阵;本不想去理会,却又听见狗儿出了嘶嘶声并且低声呜咽。
‘杉阴镇位置偏僻,怕不是有什么野兽跑到镇子上来了?又或者是人家吃饱喝足后还来桌子!’金老爷这样想着,实在不放心又拖着乏累的身体出去查看,打着灯笼来到大门前只见两扇门左右大开,于是心生疑惑;不知是谁起得这么早,是负责做饭的李四出去挑水,还是负责烧水的张三上山打柴?
再一看自家的狗儿夹着尾巴缩到墙角瑟瑟抖,觉得事有蹊跷,莫非真是那几个孩童把桌子碗筷还回来了?
再走几步看见门外有光影晃动,金老爷急忙走上前去查看。
原来是两个官差押着一个囚犯站在门外;一位官差手执白灯笼,灯火闪闪烁烁,微弱的灯光映照在二人脸上恍恍惚惚。另一位官差撑着一把黑色油纸伞,将囚犯遮在伞下,那囚犯正在丁零当啷往下卸着脚镣手铐,那囚犯虽然近在咫尺却看不清楚他的容貌。金老爷心生疑惑,上前朝官差行了个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二位官爷,这么早就到我门口来是有什么公干?”
官差朝金老爷比手画脚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虽然声音嘹亮嗓门高,但是金老爷却一句也没有听懂,只能笑着点头道:“官爷大概是外地来的,可否再说一遍?慢慢说,我这耳朵有点背。”
官差朝金老爷摆了摆手,忽然抬起脚照着那犯人的屁股踹了一脚,就这样那犯人连滚带爬地冲进了金家;金老爷本想阻拦,但是为时已晚。再回过头来想要个说法,却现那两位官差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不知去向。
慌了神的金老爷急忙往回跑,过门槛时因为太过着急,脚下一打滑绊了一下,瞬间打了一个激灵,猛地惊醒!往四周一看,原来自己还在书房内,哪里有什么官差哪里有人犯,原来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梦!
天光大亮。
书房外面来来回回人声嘈杂,不知何故金家的下人乱作一团。金老爷伸了个懒腰,起身出屋查看。
“老爷,小夫人快生了!”家里的老妈子端着一盆热水从书房门口走过,看见金老爷便站住了脚步。
“小夫人昨天夜里还把我叫过去和她一块睡,说是一个人睡害怕;夜里狗叫得厉害,把小夫人给吵醒了,她又想吃腌梨,我还起来弄给她了。吃完腌梨又和我聊了一会儿才睡下;天快亮时狗又叫了,又把小夫人给吵醒了,一个劲地叫肚子疼;我以为是吃坏肚子了,撩开她的衣裳才晓得是要生了。一点征兆都没有,想当年我生头一胎的时候可是前一天就有感觉……”
“去忙吧!你再说几句怕是这水都要凉了!”金老爷不耐烦地赶走了烦人的老妈子。一转身看见看门老倌正在院子里扫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我说福伯!你当真是不会看风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工夫扫地?”
看门的福伯抬头看看天,又看看金老爷,随即嘿嘿一笑,说道:“我说老爷,这大清早的当然是要扫地了!我要是还躺着,你也看不下去呀!再说我天天如此,也没见你说什么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