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屠夫很生气,犹豫着像是要反驳;接着他改了主意,就溜走了。
埃格妮丝说:“你干吗让他走掉?”
“因为这儿他熟人多,我却没有,”汤姆说,“要是我跟他打起来,人们要怪我。再说,猪屁股上也没写着我的名字,谁说得准是不是我的?”
“可是我们的全部积蓄——”
“反正,我们可以拿到猪
的钱的,”汤姆说,“别说话,让我想一想。”和屠夫那番争吵弄得他直生气,跟埃格妮丝粗暴地说了两句也就把气消了。“就在这镇上有个没有嘴唇的人,兜里有五十个银便士。我们只要找到他,把钱拿回来就成了。”
“对。”埃格妮丝坚决地说。
“你沿我们的来路往回走。一直走到大教堂院子那儿。我从这儿往前走,从另一头走到大教堂。然后我们走别的街返回,就这样找下去。他要是没在街上,就在酒馆里。你见到他就守在那儿,打发玛莎来叫我。我带着阿尔弗雷德。尽量别让那强盗看见你。”
“放心吧,”埃格妮丝板着脸说,“我要把钱拿回来,养活我的孩子。”
汤姆碰了下她的胳膊,微笑着说:“你是头狮子,埃格妮丝。”
她直视了一会儿他的眼睛,然后突然踮起脚,迅速而有力地吻了他的嘴。随后她转过身,领着玛莎,穿过市场往回走去。汤姆看着她走出了视线,既佩服她的勇气,又有点为她担心;然后他就和阿尔弗雷德朝相反方向走去。
那贼大概自以为彻底没事了。当然啦,他偷猪的时候,汤姆正朝温切斯特走。那贼取相反方向,到索尔兹伯里去卖猪。可是女强盗艾伦告诉汤姆,索尔兹伯里大教堂正在重建,于是他改变了计划,却无意中追上了贼。然而,那贼以为他再也不会遇到汤姆了,这就给了汤姆
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抓到他的机会。
汤姆慢慢地沿着泥泞的街道走着,在打量着敞开的门里时,尽量做出随随便便的样子。他想不费事就抓到贼,因为这次行动可能会以冲突结束,他可不想让人们记住一个大个子建筑工在全镇搜寻这件事。这里的大多数住房都是普通的木架泥巴茅草棚屋,地上铺着草,地炉在中间,外加几件自制的家具。一个酒桶和几条板凳就算是酒馆了;屋角放上一张床,外面遮个帘,就成了妓院;一张桌子周围挤着一群吵吵嚷嚷的人,就构成了一场掷骰子的赌局。
一个抹着红嘴唇的女人向他袒露出胸脯,他摇了摇头,匆匆走过。他心里偷偷打过这个主意:花点钱在大白天和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玩一玩,但他这辈子还从未试过。
他又想到了艾伦,那个女强盗。她身上也有些诱人之处。她实在太有魅力了,但那双深陷的、专注的眼睛太吓人了。一个妓女想拉他的客让他好一阵儿不舒服,但由艾伦引起的激情却一时平息不下去,他突然产生一种愚蠢的欲望,想跑回森林中去,趴到她身上。
他一直走到大教堂的院子也没见到那强盗的踪影。他望着那些管子工把铅皮钉到中殿的木头三角形屋顶上。他们还没有开始覆盖与之相连的侧道的屋顶,还可以看见把侧道外缘与中殿墙垣相接的圆拱顶撑架在教堂的半边
探出屋顶。他指给阿尔弗雷德看。“没有那些撑架,中殿的墙垣就会朝外弯曲变形,是由于内部石头拱顶的重压的缘故,”他解释着,“看见那半圆拱怎么和侧道墙垣的扶壁排列的了吗?它们还和里面中殿连拱廊的立柱排成一列。有力的东西排成一列,无力的东西排成一列。”阿尔弗雷德露出困惑和埋怨的神色。汤姆叹息了一声。
他看见埃格妮丝从对面走来,他的脑子这才回到当前他的急事上来。埃格妮丝的兜头帽遮住了脸,但他从她那昂首阔步的姿态上认出了她。宽肩膀的壮工们跨到路边给她让道。要是她撞着那强盗,非得打一场不可,他往坏处想着,恐怕旗鼓相当,两人正是对手呢。
“你看见他了吗?”她说。
“没看见。不用说你也没见着。”汤姆希望那贼还没离开镇上。他不花些钱就一定不会走的吧?钱在森林里是没用的。
埃格妮丝也想到了这点:“他还在这镇上的什么地方。咱们接着找。”
“咱们走别的街回去,再在市场碰头。”
汤姆和阿尔弗雷德又穿过院子,走出大门。此时雨已经把他们的斗篷淋透了,汤姆掠过一个念头,想坐在一家酒馆的火炉旁,喝上一罐啤酒和一碗牛肉汤。后来他又想到为了买那头猪他当初多么拼命工作,又看见了那个没嘴唇的人挥起大棒打中玛莎无辜的脑袋,他怒火中烧,全身热了
起来。
要想按部就班地搜寻可是不容易,因为街道杂乱无章。他们东走西转,哪儿有房子就往哪儿走,有不少地方拐了直弯,还有不少死巷。唯一的一条笔直的街道是从东门到城堡吊桥的那条。头一圈搜寻的时候,汤姆已经到了靠近城堡的土墙的地方。这一次他搜寻城堡外的地方,曲曲弯弯地走到城墙,再回到里面。这一带比较穷,大多数房子都摇摇欲坠,到处都是吃喝连声的酒馆和年纪很大的妓女。镇边比起中心是下坡,所以比较有钱的街区的垃圾就被雨水冲着沿街而下堆积在城墙根下。居民的情况也类似,这一带的残废、乞丐、饿肚皮的儿童、爱动粗的女人和戒不掉酒的醉鬼比哪儿都多。
但还是看不见那个没嘴唇的人。
汤姆曾经两次瞥见一个块头相仿、面孔相似的人,但凑近一看,那人的脸部完全正常。
他一路找到市场,埃格妮丝正焦灼地等着他,她全身紧张、两眼发亮。“我找到他了!”她悄声说。
汤姆感到一阵夹杂着恐惧的激动:“在哪儿?”
“他进了东门那儿的一家饭铺。”
“快带我去。”
他们绕过城堡走到吊桥前,再沿着那条直街走向东门,然后进入一片墙根下的窄巷里。汤姆跟着就看见了那家饭铺。那地方连房子都说不上,只不过是靠着城墙,由四根木柱支着的一个斜屋顶。后面是一大堆火,上面有一
根大叉转着烤一只羊,还有一口大锅,里面冒着泡。这时已近正午,那块小地方挤满了人,多数是男的。肉的气味引得汤姆的胃咕咕作响。他的目光扫过人群,唯恐那强盗在他们赶来这段不长的时间里已经离开。他一眼看见了那人正坐在一条稍稍离开人群的方凳上,用勺子吃着一碗烧肉,还用他的围巾挡在脸前遮着嘴。
汤姆立即走开以免那人看见。这时他得决定怎么办了。他气愤至极,可以一拳打倒那强盗,夺过钱袋。但人群不会让他走开。他得费一番口舌解释,不光是对围观的人,还要对长官。汤姆正当有理,而窃贼是个强盗这一事实使得无人肯为贼的诚实担保;而汤姆显然是个受尊敬的人和建筑匠。然而把一切办妥需要时间,万一长官到县里别的地方去了,可能要拖上几星期;而如果在这儿造成一场争吵,也可能以破坏国王的安宁而被起诉。
不行。悄悄地单独抓住那强盗才是上策。
那人不可能在镇上过夜,他在这儿没家,由于他无法证明他是个可尊敬的人,也就不可能找到住处。因此,他须赶在天黑关城门之前离开镇上。
而只有两座城门。
“他很可能要从来路回去,”汤姆对埃格妮丝说,“我将在东门外等着,让阿尔弗雷德盯着西门。你待在镇上看那贼有什么动静。你带着玛莎,不过别让他看见她。要是你要给我
或阿尔弗雷德送口信,就派玛莎来。”
“好的。”埃格妮丝干脆地说。
阿尔弗雷德说:“要是他走我那条路,我该怎么办?”他的口气很激动。
“没什么,”汤姆坚定地说,“盯着他走哪条路,然后等着。玛莎会来叫我的,我们一起抓他。”阿尔弗雷德神情有点失望,汤姆又说,“照我说的去做。我不想丢掉我的猪,我更不想丢掉我儿子。”
阿尔弗雷德不情愿地同意了。
“咱们快散开,别等他看到咱们凑在一起商量事。走。”
汤姆说着就离开了他们,连头也不回。他能够信得过埃格妮丝执行这计划。他急步走到东门,出了镇子。他踏过早晨来时帮着推牛车走过的摇摇晃晃的木桥。他面前正对着的就是向东的温切斯特大路,笔直笔直的,犹如沿着山坡和谷地铺下的一条长长的地毯。他左面是那条汤姆——恐怕还有那贼——来索尔兹伯里的叫港路的大道,蜿蜒而上,越过一座山就消失了。那贼几乎一定要走这条港路。
汤姆走下山坡,穿过十字路口处的一片住宅,然后踏上港路。他得藏起来。他沿路走着,寻找适当的地点。他一直走了两百多步也没找到好地方。他回头一看,意识到已经走得太远了:他已经看不清十字路口处人的面孔,这样他就无法知道,那个没嘴唇的人是不是过来走上温切斯特大道。他又打量了一下田野。
大道两边都是壕沟,遇上晴天或许可以藏人,但今天沟里却流着水。两边沟外都是高坡。路南边的地里,有几头奶牛在瞪着庄稼茬。汤姆注意到,其中一头奶牛正卧在隆起的地边,眺望着大路,一半身形隐在了高坡后边。他叹出一口气,就往回走。他跳过沟,踢了那头牛一脚。那奶牛站起身来走开了。汤姆趴到牛留下的那块又干又暖的地上。他把风帽拉到脸上,定下心来等,想起刚才要是预先想到,在镇上买点面包就好了。
他焦急之中带着一点儿担心。那强盗个子不大,但行动灵活、下手狠毒,他昨天棒击玛莎把猪偷走就说明了这点。汤姆有点怕受伤,但更担心夺不回他的钱。
他希望埃格妮丝和玛莎安全无恙。他知道,埃格妮丝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就算那强盗盯上了她,他又能怎么样?无非是注意戒备就是了,不会有别的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