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蜡烛快着完了。
看来如此轻而易举。把引火物聚集到一起,用烛光往上一碰,然后就走开。像个鬼魂似的穿过院子,溜进客房,门上闩。往干草上蜷起身子一躺,就等着警报吧。
但是假如他被看见了……
如果现在抓到他,他可以说是在研究大教堂,这事毫无坏处,他最多挨一顿揍。但要是在他正放火时抓住他,可就不只是揍他一顿了。他想起了夏陵那个偷锥糖的人和他屁股被打得流血的情景。他还记起了那些强盗遭到的刑罚:豁嘴法拉蒙被割掉了嘴唇,大胆杰克被砍掉了一只手,猫脸阿兰被上了枷,被人扔石头乱砸,从那时起说
话再不利落了。更糟糕的是那些死于刑罚的人:一个杀人犯被捆在一个钉满长钉的木桶上,沿山坡往下滚,结果长钉穿透了他的身体;一个盗马贼被活活烧死;一个偷东西的妓女被钉死在尖柱上。他们对于一个放火烧教堂的孩子会怎么办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把檐下那些点燃的废物敛在一起,堆在正对着一根巨大的椽子下面的狭窄走道上。
他把那些破烂堆到一英尺高以上,就坐在那儿看着。
他的烛光摇曳起来。他的机会将转瞬即逝。
他很快地把烛火往一堆麻袋片上一触。火着了。火苗很快就引燃了一些刨花,然后又蔓延到一个干瘪的鸟巢上;跟着,那堆引火物就热烈地着了起来。
杰克想想,我还可以扑灭这火。
引火物着得太快了,照这种速度,不等房梁烧起来,自己就燃光了。杰克连忙又收集了些破烂,加到火上。火苗着得高了。他想,我还可以扑灭。涂在房梁上的沥青开始变黑、冒烟。破烂烧得更旺了。他想,我现在还是可以扑灭的。接着,他看到那条狭窄的走道也烧起来了。他想,我还可以用我的斗篷扑灭这火。但相反,他往火上抛了更多的破烂,眼看着火苗蹿得更高了。
房檐的小角落变得烟熏火燎,虽说仅隔一英寸远的屋顶的另一面仍是寒气逼人。钉着屋顶铅皮的一些小块木片着起来了。最后,巨大的主梁也冒
出了小火苗。
大教堂烧起来了。
事情已经办了,现在没有退路了。
杰克感到害怕。他突然想起快跑开,返回客房去。他想裹进他的斗篷里,在干草里弯着身子,紧闭着眼睛,听着周围的人均匀的呼吸声。
他沿着那狭窄的走道往回走。
他走到尽头时回头看了一会儿。火势蔓延得出奇地快,也许是因为涂在木料上的沥青。所有的小块木头都已经烧起来了。主梁也起火了,火苗沿狭窄走道蔓延过来。杰克背过身去。
他钻进塔楼,下了楼梯,然后跑过甬道上面的通道,匆匆爬下螺旋楼梯,到了中殿的地面上。他跑向他进来的那座门。
门锁了。
他才意识到自己可真够蠢的。修士们进来时开了门锁,当然在离开时要锁上门了。
恐惧苦涩地涌上喉头。他点着了教堂,自己却被锁死在了里边。
他压下了惊慌失措的情绪,尽量去思考。他原先从外面试过每一道门,发现全都锁着;也许有些门是从里边闩着的,并没有锁,这样他就可以从里边把门打开。
他匆匆穿过交叉口,跑向北甬道,检查了北廊的门。上面有一把锁。
他沿着漆黑的中殿跑到西头,试了每一个大的公共入口。三座门全都用锁锁着。最后,他又试了从方形回廊的北走廊通过南甬道的小门,那道门也锁着。
杰克想哭,但那毫无用处。他抬头看着木头天花板。是出于他的想象呢,
还是他果真看到了?在惨淡的月光下,一小股黑烟从南甬道角落附近的天花板中往外钻。
他想:我要做什么?
修士们会不会惊醒,跑来把火扑灭,而他们在惊慌失措之中,竟没注意到一个小男孩溜出门呢?或者,他们会不会马上看到他,抓住他,尖叫着谴责他?或者,他们会不会沉睡不醒,直到整座建筑物烧塌,他自己被砸在一大堆石头底下呢?
他眼里充满了泪水,他要是不用烛火去碰那堆破烂就好了。他发狂地向四下望着。要是他跑到一个窗户那里喊叫,会有人听到吗?
头顶上有一声猛烈的坠落响声。他抬头一看,发现木头天花板上出现了一个洞,原来是一根梁落下来砸穿的。那洞口像是在黑底色上补了红补丁。过了一会儿,又是一声坠落声,一根巨木不偏不倚地穿过天花板,落了下来,在空中翻了个身,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震动了中殿的粗柱子,接着飘落下一阵火星和燃着的余烬。杰克聆听着,等着叫喊声、呼救声或敲钟声;但什么也没有。那坠落砸地的声响没人听见。如果连那么大的响声都惊不醒他们,他们当然也听不到他的叫声。
我要死在这儿了,他歇斯底里地想着:我会被烧死,被砸死,除非我能想到出路!
他想到了那座坍倒的塔楼。他曾从外边察看那儿,没有看到进来的路,不过当时他很胆小,怕
摔倒,造成崩塌。也许他要是再看一看,这次从里边,他能够看到什么当时忽略了的;说不定绝望会逼他从原先没看到的缝隙中钻出去呢。
他跑到西头。穿过天花板上的洞透进来的火光和落到中殿地面上的木头上蹿起的火苗,这时烧比月光要亮,使得中殿的连拱廊周围的银色成了金色。杰克察看着由西北塔楼坍下的石堆,看来像一堵坚实的墙。无路可出。他傻乎乎地张开嘴巴,放开嗓子喊着“妈妈”,哪怕他明知她听不见他。
他再次压下自己的惊慌情绪。他心底深处总惦着这座坍塌的塔楼。他曾经沿着南甬道上面的通道进了另一座——就是那座仍然耸立着的塔楼。如果他现在沿着北甬道上面的通道,他就可以看到这堆乱石中的一条缝隙,而那样一条缝隙,从地面上是看不到的。
他又跑回交叉口,待在北甬道里,以防还会有烧着的大梁从天花板上砸下来。这边也应该有一座小门和一道螺旋形楼梯,和那边一样。他到了中殿和北甬道的角落里。他看不见门,他在角落四下里找,另一边也没有。他无法相信他的厄运。怪了,这里应该有一条路通走廊的!
他拼命地想,竭力保持镇静。有一条路进入坍塌的塔楼,他一定要找到它。他想,我能回到栏顶上,走到没坏的西南塔楼里。我能到达栏顶的另一边。边上应该有一个小开口,
通往坍塌的西北塔楼。那儿可以为我提供一条出路。
他恐惧地抬头看着天花板。那火此时已成了地狱。但他想不出别的出路。
他首先得穿过中殿。他又抬头看去。就他所能判断的来看,不会马上有东西掉下来。他深深吸了口气,冲到了另一边。什么也没落到他身上。
在南甬道,他推开小门,跑上螺旋楼梯。他跑到顶上,迈进通道,能感到上面火焰的热气。他沿通道跑,穿过门,进了那座完好塔楼,跑上梯子。
他低头爬过小拱门进了栏顶。里面灰烟弥漫,热气升腾。最上面的木料都着了火,最大的横梁的尽头正在熊熊燃烧。烧焦的沥青味呛得杰克直咳嗽。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踩上一条横跨中殿的横梁,开始向对面走。由于热气熏烤,他浑身流汗,眼睛流泪,简直看不清该往哪儿走。他咳嗽着,一只脚滑下了横梁,身子往一边一歪。他一只脚还挂在梁上,另一只却踩空了。他的右脚蹬到了天花板,正好穿过了烂木,这可把他吓坏了。他脑中闪过中殿的高度,他要是砸穿天花板,得落下多远;他尖叫着,两臂伸向前面,磕磕绊绊地爬,心中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像刚才落下去的横梁一样,在空中翻跟斗。幸好,木头支架还算撑住了他的重量。
他仍然身体僵硬,心中惊惧,两只手和一只膝盖跪在梁上,另一条腿却戳进了天花板的洞
里。这时,大火的热焰让他清醒了。他轻轻地把脚从洞中拔出来。他双手按梁,双膝跪着,向前爬去。
在他接近另一端时,好几根大梁落下了中殿。整座建筑似乎都在震撼,杰克身体下面的大梁像弓弦般抖动。他停下来,抓牢大梁。那阵颤动过去了。他继续爬行,不久他就到了北边的狭窄走道。
如果他猜测错了,从这里没有开口通过已坍塌的西北塔楼,他还得回去。
他站直身子,吸了一口寒夜的凉气。这地方应该有个空隙什么的。但能够容下一个小孩钻过去吗?
他往西迈了三步,立刻收住了脚,要不他就会一脚迈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