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惟吉插科打诨着,将自己的心事掩盖过去,赵德昭也便不去说破,这个年纪又是这个身份,总是有些敏感的,等再长大些,便会再明些事理,知道眼前他纠结的,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罢了!
“对了殿下,”薛惟吉抬头又问,“这次出使漳泉,会顺利吗?若漳泉不同意归降,咱们要打?”
“怎么?你怕了?”赵德昭反问道。
“自然是不怕的!”薛惟吉大声说道,说完才意识自己反应过大,又低了声音,“凡事都得有个完全准备,要漳泉不同意归降,还把使团给强留了,岂不是给朝廷添麻烦了!”
赵德昭笑了笑,拍了拍薛惟吉的肩膀道:“这你便不用担心了,此前,李昉同官家还有政事堂的诸位大人已是商议得差不多,李昉也是个能干的,跟着他不用愁。”
“当真?”
“这若是危险的差使,你爹也不会让你去,你就放心吧,等历练回来,再看看有没有什么合适你的职位,或者你自己想去的地方,我给你想想办法。”
赵德昭不好明说,这趟就是镀金去的,回来多少能沾点功绩。
薛惟吉走了这么一遭,回来若有自己的想法是最好,他自己的意愿总比他们给安排来得强,若还是没有什么想法,那就继续在鸿胪寺先干着。
而薛惟吉所担心的,在赵德昭眼中恰恰是最不用去多想的事,南汉打下来后,陈洪进已是在考虑归降大
宋之事,不过要寻个恰当的时机罢了。
要不是契丹人放出来的那些流言,赵德昭也不在乎多等日子,此时安排人出使,给陈洪进一些好处,再许诺他一个前途,正是三个手指捡田螺——十拿九稳了!
“殿下说是便是吧,我不过就是个录事,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主,跟着李翰林就好!”薛惟吉也不再多问,想着既然父亲和殿下都没表露出什么担忧,想必就如他们所言,这趟差使没多大风险。
吃完了羊肉也不过未时末,外面的雪却有越下越大的趋势,赵德昭站在门口,冷风一吹,适才吃羊肉的热气瞬间就被吹散。
“殿下,薛郎君,还请上车!”周威没敢让赵德昭自己骑马,早让人赶了车来等着。
“你先送薛惟吉回府,我自己走走!”赵德昭却没有上车的打算,转头朝周威吩咐了一声。
薛惟吉听了这话却立即道:“殿下可还有什么事?我可以自己走回去,这地方我熟。”
赵德昭听了这话,知道薛惟吉误会了自己意思,“我没什么事,眼看着天冷,京师这些流民也不知道安置得怎么样,我想在城里看看罢了,你还得回去收拾行李,别耽误了事儿。”
“我陪殿下吧,”薛惟吉朝赵德昭走了几步,“我没多少行李,花不了多少时间,再说了,这个时辰回去,爹也不在,要说话也找不着人。”
赵德昭见薛惟吉坚持,也便随了他去,朝周
威摆了摆手,“马车坐着不方便,你让他们回去。”
周威点头,让马车又回了府,自己跟在赵德昭的身后护卫。
赵德昭也是听了依娘子的话才想到了这一茬,依娘子当初逃难来京师,也是这么冷的天,靠着大相国寺救济才活了下来。
眼下黄河决堤导致流民涌入,虽然此前也都安排妥善,可天冷了之后,他这个开封尹自该查看关怀一番,若有哪里做的不好的,也来得及安排。
大相国寺等几个寺庙,赵德昭不用去也放心,有朝廷的米粮送去,寺庙的僧人必定用心。
赵德昭先是去楼务店建的几处宅院看了一圈,挤在这儿的流民不少,一个院子本该住五六人的,眼下都快有五十人了,屋子里住不下,就在院子里搭了简易的棚子,裹了一张草席就住了进去,多少算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赵德昭朝里看的时候,只见他们一个个面黄肌瘦,睁着空洞的眼神看着门外路过的人,只求是哪个好心人给他们送些热食和御寒之物。
薛惟吉站在赵德昭身后,探头朝里看了一眼,遂即便转了脑袋,退回到了街上。
“这得冻死人吧!”薛惟吉见赵德昭还在看着,便回头朝周威说话。
周威看着赵德昭的背影,留意着附近动静,生怕有什么人出来冲撞了殿下,见街角有不少巡逻兵卒,知道朝廷也留意着这块地方,这才看向薛惟吉,冷声道:“就算没有流民
入城,京师哪个冬天没有冻死的人了?”
“这倒是,养济院每年收容京师多少人,最后能活下来的不到一半。”薛惟吉嘀咕道。
“为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赵德昭走了回来,听到薛惟吉这话皱了眉头,“朝廷收到的文书可不是这么写的,养济院不管孤寡还是残疾,都给了妥善安置,你从哪儿听说的?”
薛惟吉脸色白了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可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下了决心道:“殿下你随我来。”
京师的养济院建在城北,地方不算太好,但用于收容京师孤寡老人、弃婴以及残疾人,也足够了。
“便是这儿,”薛惟吉指着眼前一座宅院说道:“我有个朋友住在附近,他同我说的,每两个月都有死人被拖出来,半夜还经常有人偷偷摸摸得进去,进去了就有人哭,也不知道是做什么。”
薛惟吉似乎觉得有些冷,用斗篷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些,“我还听他说了,养济院从前也收容过流民,有手有脚的,来了就不走了,赶也赶不走,报官后也宁愿进大牢,可真是长眼了。”
赵德昭抬步朝宅院走去,院门已是有些年头,上头裂开一条缝隙,挨着能看清里头模样。
赵德昭没有敲门进去,眯着眼透过门缝朝里头看了一眼,院中没有人,东西倒座和正前方的屋子门也都关着,想来因为天冷,都在屋中御寒。
赵德昭退后几步,看了眼院墙高
度,回头朝周威道:“托我一把!”
这是要翻墙啊!
薛惟吉自小调皮捣蛋的,翻墙上树这种事也没少做,做一次便要挨骂一次,如今人人称赞的殿下竟然也要翻墙入室,这让薛惟吉心中颇是兴奋。
“殿下,我会,瞧我的!”
薛惟吉二话没说,脱下斗篷扔给周威,退后几步一撩袍子,助跑几步后蹬在墙上,没几下就坐上了墙头,朝着赵德昭得意一笑,一个翻身就没了影子。
雪很厚,落地无声,很快院门就轻轻打开,露出了薛惟吉那张得意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