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团圆只呆呆地看那副画,似听不见两人的争执。世间人心复杂,每个人都至少有两面,万福如此,她的娘亲也如此吗?
冯尚宫手腕一扭,滑不溜秋地从十一月指间逃脱,金甲闪闪如同猛兽张牙舞爪,凌厉的气劲一道道纵横交错,形成了网状气场。十一月一蹬足,殿面所铺的青玉砖,整块整块地弹起,由下往上,仿佛海浪般汹涌扑入网状气场。
两人打将起来,却各自控着气劲,昔瑶殿只发出阵阵闷响,嗵嗵的如同压击沉鼓。两人斗了不多时,只听令狐团圆幽幽地道:“你们罢手吧!这戏一点都不好看!”
冯尚宫嗔怒,十一月错愕。
“不就是要告诉我,我处境危险,不就是要暗示我,我该选一边了。”令狐团圆望着画像道,“你们难道不明白,我娘早给我选好了。”
她转回身,似笑非笑地道:“令狐呐,这即是我娘的选择,也是我的选择。”
冯尚宫对十一月冷笑道:“你还要护着她吗?她不跟你不跟陛下,跟的是令狐!”
十一月一呆,冯尚宫已然越过他,向令狐团圆动起手来。说时迟那时快,金甲在殿堂上划出五道金色弧线,撞击在一道弯弯的银光上,银光破碎,碎裂成星星点点,又极速汇聚成河,灵活奔流。冯尚宫心下惊诧,只道少女修为不达武圣,哪里知道她的剑技竟如此精湛,一剑借力打力,完全弥补了气劲的不足。
令狐团圆一招意犹未尽,细水横扫而变招,软剑的剑身激颤,银河一泻如注,反逼冯尚宫后退一步。这正是令狐团圆与四月一战后,根据细水的属性改良的“龙飞凤舞”。
冯尚宫恼羞成怒,殿堂内气势陡变,十一月回过神来,插入两人之间,左右推掌道:“住手!”
令狐团圆沉静地望着两人,“七月”内部的不稳定不言而喻。
“要我不为难她也可以,只要她把她娘亲的……”冯尚宫的话只说一半,即一脸怨毒的盯着令狐团圆。
令狐团圆忽然明了,她娘亲必有什么是这些人志在必得的。说什么天下第一的琴师,说什么绝代佳人,这都不是娘亲真正被人惦记的原因。她再次转身,走近那副恐怖的画像,答案肯定在这上头。
冯尚宫发出了一连串笑声,笑停后她冰冷地道:“画师画完这副画后,就自尽了。”
令狐团圆看了一会,竟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两位,我困了,什么下棋什么七月,听得我头昏昏的!没事的话,我先回房睡觉了!”
冯尚宫瞪着她飞身而去,最终没有追上去。万福交代的很清楚,只要她不出宫,便随她去,而冯尚宫也做不到不出杀招就能拿下她。
等到令狐团圆消失于夜空,十一月才叹道:“我劝你别胡来,陛下的心思我不清楚,但大人的心思我很明白,如今她已是大人在世上最重要的人了!”
冯尚宫冷笑道:“只有你傻,始终念着叶凤瑶的恩情。”
十一月一语不发,黑衣一飘,幽雅地滑出昔瑶殿,冯尚宫如影随形,两人一前一后融入夜色,去的却是昌华宫。
昌华宫的棋局已到了白热化。万福代雍帝下了一手“碰”,在复杂棋面里寻找新的突破口。楚长卿却回了一手“退”,以退为进,极其谨慎。雍帝默了半响,赞道:“好棋!”
压着他的尾音,十一月与冯尚宫远远停身于殿门前,两人跪行大礼。
无须雍帝与楚长卿示意,万福已静悄悄的收拾起棋面。
楚长卿垂首道:“长卿未赢,陛下未输。真乃一盘好棋。”
雍帝在帘后挥了挥手,十一月与冯尚宫不发一言,悄然告退。
“我们都输了。”雍帝异常疲倦地道,“恐怕令狐那只老狐狸此时正在偷笑,他养的女儿只跟他姓。”
楚长卿起身,凝视珠帘良久,最后还是咬牙道:“请陛下尽早册立太子,以免皇子之间再起纷争!”
雍帝长长的一叹,道:“朕就是不死心,不死心……”
令狐团圆回到九华宫房内,宋佚终于放下了心,她想问令狐团圆去哪了,后者却一头栽倒床上。
令狐团圆觉着这一日比以往的任何日子都累,虽然她只与冯尚宫对了一招,但凶险全然不在武力比斗中。从九华宫金尚仪的下马威开始,她就被引入一局,这局看似在考较她的耐性,实则繁杂无比,十一月引她到昔瑶殿,冯尚宫的贸然出手,都是刻意为之。原因很简单,这是宫廷,宫廷里没有那么多的巧合。
令狐团圆原本不知他们究竟目的何在,但看到娘亲的二副画后,她大胆推测到了,正如昌帝一手打造不朽功绩,另一手黑得惊人,真相往往都掩盖于美丽的背后。娘亲那么恐怖的半张脸的画像只能说明一件事,她真的遭遇过异常黑暗血腥的事情。
他们想引她入彀,她何必一定要顺他们的意去探清,何为美何为丑?不会下棋的人何必一定要落子?让下棋的人下去吧,她看都不看就是。不通棋艺的令狐团圆安然入睡。
夜深人静之时,一双眼在黑暗里偷窥她,狭长的双眼精光深邃。令狐团圆的睡相同另一床的宋佚不可比拟,宋小姐规规矩矩的安躺在筒形的丝被里,而她不仅一手一脚伸在被外,腰还微弯似抱有一物,只是那怀抱的位置空荡荡。
狭长的双眼默默阖上,这样的少女,这样的女子……她娘亲一点都不叫人看懂,她呢,坦然大方的叫人以为看懂看透,却一样根本叫人看不懂。
翌日,令狐团圆的宫廷日子正式开始,她随众女步入殿堂,再次受金尚仪冷遇。不过这个冷遇,令狐团圆很喜欢。金尚仪仿佛得了授命,压根儿不理会她,只训教着另九女该如何如何,将她一人抛在一隅。当旁人在学宫廷礼仪,按部就班的坐行动走的时候,令狐团圆独自琢磨着她的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