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想多说几句,但是又知道,这个锋芒毕露不再需要她庇护的儿子,她的话已经产生不了半点影响。
皇后顿时生出一种深深地无力感。
“若母后无事,儿臣还需面见父皇,便不多留了,母后万安。”嬴琅行礼拜别道。
说完,他又想起来,提醒了一句:“儿臣已命礼部备好立妃事宜,母后身为后宫之主,应当指点一二,大典之事,就有劳母后了。”
“不过,若您身体有恙,也可由李太妃代为主持,所有礼单儿臣已经拟好,等礼部和宗室复核之后便会呈上,望母后珍重,不要让儿臣失望。”
话罢,便出了殿门。
他没走多久,里面就传出了摔杯之响,宫女们不敢进入,便请了管事的刘嬷嬷来。
刘嬷嬷一进门,就差点踩到了碎瓷片,她避开碎片走到皇后跟前:“娘娘,太子殿下不同意您的意见么?”
皇后白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同意?他差点没拿着刀子架到本宫的脖子上!”
她原也没当大事,嬴琅冷心冷情惯了,自小就不甚亲近她,但好歹会给她这个母后面子。
不过就是一个太子妃的人选,想必嬴琅也是听了那何氏女的名头,才想着要娶,如今看来,是着了魔了。
刘嬷嬷犯了难:“那依娘娘的意思,这选秀,是选还是不选?”
皇后摇了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他现下对那何氏女正在兴头上,本宫也不好驳他的面子,选秀之事不急于一时,待明日本宫面见陛下,看他如何决断。”
琼林宴设于朝阳殿中,宫门一道道开启,太监和宫女有条不紊地忙着摆弄桌椅,添上茶水和盆栽。
新科进士几乎都是三五成群在相互交流,你来我往称兄道弟,前程未明,大家都在猜测日后所任之地,目之所及均是人声鼎沸,直到进来了当朝几位亲贵大臣,人群才慢慢噤声散去。
傅明朗姗姗来迟,只比皇帝早到了一刻,连掌事的太监都在埋怨他:“傅公子不是第一天入宫,怎如此不知礼数,若是误了时辰,陛下见罪,你十年寒窗可就白读了。”
傅明朗低头嗯了一声,心里苦笑,就算是考上了,也抵不过京城之中的风景,也许,还不如考不上。
就在此时,又有殿门外太监尖锐的声音高呼:“太子殿下至。”
所有新科进士,包括来赴宴的京官和宗室大臣,齐齐双膝跪下,匍匐于地上行礼,傅明朗也如此,跟着众人一起高呼千岁。
嬴琅一身黑色朝服,头束金冠,眉目之下不怒而威,入座之后面无表情环视一周,很快让众人起身。
随后皇帝乘坐龙辇匆匆而至,又是纷纷扰扰的跪地,此番更为长久,皇帝先是问了新科一甲三人姓甚名谁,籍贯何处,才太监们给在场的人赐座。
今日他好似比平日兴致更高涨,一反常态,每一个人都亲自择定问话。
此次赴宴的群臣,加上新科进士,以及零零散散的世家子弟,共有二百余人。
一边是朝臣宗室,一边是新科进士,傅明朗的座位居于中间,就如同他的父亲,三品兵部侍郎,在朝臣中的列次,比不上受宠的世袭贵族,但却比寒门出身的文官好一些。
列座者除被皇帝问到的人之外,均噤若寒蝉,遥遥相望,皇帝已经问完了一甲的三人,接着开始召见二甲中的佼佼者。
每人问的不多,都是姓甚名谁,籍贯何处,可有什么抱负和见解。
来自江南的杭氏,自言江南水患一年重似一年,望朝廷拨款修建洪堤,或是引水东流,保住农田屋舍,不至于流离失所。
皇帝很欣慰,又问太子以为如何。
嬴琅起身答:“江南水患,多在于钱州,大湖堤岸经年失修,导致雨季湖水横流、旱时水量不足,缺水灌溉,儿臣已命钱州巡抚白忪酌情治理,只是现今处于多雨季节,难以实施,待到冬日,便可命河工清空淤泥,保有水量,设置闸门,保障百姓的安危。”
皇帝笑着点了点头,拨了拨手边的佛珠,对下方道:“杭氏虽出身世家,却关注民生,着实不错,拟钱州杭县县丞。”
皇帝金口玉言,身旁的太监立即提笔记录,稍后,就呈给了拟旨的官员。
接着一人接着一人,都是按名次点名询问,没多久,就到了傅明朗。
皇帝知晓他是傅侍郎的儿子,捋起胡须乐呵呵的,直言道:“你们一门父子三人皆为进士,实乃书香传世,傅爱卿教子有方。”
听见皇帝提及自己,傅侍郎出列跪地谢恩。
傅明朗也按着规矩跪在地上,听到了皇帝允他抬头的声音,才慢慢抬起头来。
皇帝年近五十,面容威严,不可直视,黑色的朝服上绣着五爪金龙,冠冕上亦有金龙盘踞,冠下之人略显病态,双眼微眯,眼神似乎有些不好了。
他身旁站着的,正是当朝太子嬴琅,芝兰玉树般的人,二十出头,身姿挺拔如松,面容肃穆,定睛看人时,令人不寒而栗,父子相比之下,一个已经是龙钟老态,江河日落;一个却像是晨时朝阳,正待大展拳脚。
太子殿下站在帝王身旁,却比帝王更有手腕和魄力,甚至,这里的许多人都知道,帝王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如今掌握朝权的,已经慢慢换成了太子。
他与太子,年龄相近,可却一个天一个地,太子雄姿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顶峰,所以可以目空一切,而他,在一众进士中毫不出众,还在为自己能不能留在京城而愁。
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傅明朗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嬴琅背手之下的掌心,却是双拳紧握着的。
他很难说清楚,自己对于傅明朗,到底厌恶多,还是怜悯多。
在今日之前,自然是厌恶多。
他不懂为何越苏会喜欢这么一个平庸之极的小官,能力尔尔,文章一般,就算是长相出身,也远远比不上他。
在他未识她的前十六年,他们青梅竹马,朝夕相对,甚至能撇开旁人私会,就算受了惊险,也是相互安慰。。。。。。
这一切一切,都在他还不知道的时候,就已经生了,他无法改变,无法抹去越苏这一段的记忆和感情。
心有不甘之处,他便把厌恶加注于傅明朗的身上,多少次杀他之心已起,但都被强行按下,只因越苏会伤心,会猜疑,会对他生出恨意,所以不敢赌一番。
如今不会了,他已经有了更加绝妙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