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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邪医(第1页)

“你!”江凌凌听到他要将自己交给同伙随意处置,又惊又怕,在这地下不见天日的凶恶犬舍里,熬个三天他就生不如死了,而最坏的结果怕不是要落得个葬身兽口的悲惨下场。当即也顾不上揉屁股了,尽力伸出右手向邪医扑去。后者微微退后一步,没抓着。

金水说道:“黑岩看起来对他很亲昵,留下倒也无所谓。但要是驯不了,留在这白吃白喝,你可得补偿我。”岁空歌道:“他能吃得了什么。你只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事就行,下次再来希望能听到点有用的消息。”

随后两人说着其他事,完全不把正在监牢里的人当回事。江凌凌听他们说得过分,紧接着又把自己晾在一边,气得无处泄火。

眼瞅着岁空歌拂衣即将离去,江凌凌急了,耳朵里被迫捕捉到的一些词汇难得令他灵机一动:“我认识个人,精通炼药,他现在就在城里。你关我杀我是没一点好处,放了我,就带你去找那个人,兴许他就能帮你的忙。”岁空歌道:“你能认识谁?”江凌凌装模作样说道:“那人是药王谷门徒,十分厉害,赫赫有名。”半真半假,其实苏清只是一名普通子弟而已。他将苏清之前和他闲聊吹牛时说的东西混杂,夸下海口。岁空歌道:“哦?看不出你还认识药王谷之人?”追问道:“那人叫什么名字?”江凌凌不知要不要说实话,毕竟他信口开河,不知道苏清底细,也不知道岁空歌对药王谷认识多少,只能犹犹豫豫:“他……他叫苏清……”幸好岁空歌道:“没听说过。”

铁门被打开,江凌凌正庆幸着急忙踏出铁牢,忽然鼻间闻见一阵暗香,全身立时麻痹无力,紧接着两只小臂被铁链绑起。铁链另一端正在邪医手里。

重归日光之下,江凌凌垮着脸,毫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悦。

他手被反绑在身后,走出深巷后遮遮掩掩不肯走得太快,离身后人太远,怕那根铁链露出来落入路人眼中。岁空歌还是给了他这个面子,铁链隐藏在宽袖中。顺着原来的路,江凌凌寻到之前看到苏清的地方,人已经不知走到哪里去了。他也不急,找人的路上正好寻法子切了铁链。

挑着人少点的街道绕了几圈,岁空歌终于开口道:“不要耍我。”江凌凌暗自叫苦,他委实没想故意耍人,只是完全不知道苏清去了哪儿。他想了半天,终于依稀记起苏清之前提过“聚宝坊”这个名字。岁空歌道:“听起来像是个赌场的名字。”

两人找到那家赌场,里面人声嘈杂。江凌凌站在门口,看看上面的匾额,里面攒动的人影,驻足不肯动了。他从未踏足过这种地方。岁空歌说道:“怕什么。”铁链抖了一下。“疼疼,你别拽了!”江凌凌小声嘀咕道,只能硬着头皮进入。

人群聚集在桌前,骰盅、铜钱在桌上碰撞哗啦,桌椅不耐烦地被拖来拽去,恼人的声音不绝于耳。除了一些污言秽语外,江凌凌几乎听不懂他们在吵些什么。不过这里的人都光顾着手头,毫不理会刚进来的二人,这令他稍稍放心。光线很暗,照进屋内的光束中满是灰尘飞舞,气味污浊,混杂了说不上的许多种味道。要是父母知道自己来到这里,肯定很不高兴,他想。想到此处,反而放开自己的眼界,肆无忌惮地观察起周遭事物。

快速扫视了一下,没看见苏清。苏清断是把衣服换了,不想大摇大摆带着药王谷的标志。江凌凌一边装着找人,一边试图偷偷解开锁链,还得小心地藏在衣服下怕被别人瞅见。

这时,岁空歌从后面顶了顶他,说道去后面。两人从门口出去,穿过天井,顿时豁然开朗,二进厅院相较之下安静了许多,只有骨牌声仍然清脆响亮。

“你怎么在这里?”就在这时,一人的声音忽然就在他背后响起了。是苏清的声音,江凌凌猛然回头,他果然换了衣服,穿了件寻常短打。却不是对着他说话,而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岁空歌,话语里带着震惊之意。

苏清道:“岁空歌,真没想到你居然会出现在这里,还跟这位……这位……”被急的或被气的,他一时忘了江凌凌的名字,暂且忽视,继续说道:“你到这里来又想干什么好事。”岁空歌道:“我是听这位江公子的话来找你的。”苏清显然更生气了:“找我什么?我确实有帐要和你好好算算,你倒是送上门来了。”岁空歌与他的眼神对视,淡淡道:“我不记得认识你。”他打量对面的人,无甚特征,脑内没有多少东西复苏。而对方说道:“你干过的事,我可还记得一清二楚。”

提到药王谷时岁空歌才隐隐约约有了记忆,对他而言,那不是很重要的事件。而对苏清来说,虽然他沾染一些不被门派所提倡的恶习,但最为看重药王谷的名誉、身为医师的德行。想起几年前的事,他就气不打一出来。

多年前,那时苏清还在从师学习,年纪尚轻,平时也不过背着药草筐随侍师父,学习如何辨认药材与病症,解决些小热小病。

一次他跟随师父路过某地,听说附近镇上有个身患奇疾的病人被当地人称为“毒人”。此人浑身皮肤病,长满疱疹脓包,药石罔效。不慎碰到他、与他共处一室都可能会被传上奇毒,呕吐痢疾都是轻的,为此他被众人所排挤孤立,只能长期孤身龟缩家中一隅,连亲人隔绝了。熬到如今已是家财散尽妻离子散。也有人不忍此人处境,心生怜悯。

而当时四处行医修习的苏清师徒或许正是一个转机,镇上人听说药王谷之名鼎鼎,忙将毒人之事告知二人,充满期待地以为此人这次或许真盼来救星了。

坐落在小镇最边角的一处破屋里,毒人蜷缩着窝在某间一角,蓬头垢面,浑身恶臭,已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形貌。苏清虽然也见过一些重病者,但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的,还是扭了头过去,不忍心看。师父见了,没什么表情变化,当下便答应镇民会无偿医治此人。随后他看到别过去眼睛看向别处的苏清,叫他将头转过来。

众人大喜,原本还有些同情毒人的镇民凑了点医药费,没想到这位药王谷的师傅居然不求报酬,如此仁善之心。

那几日里,苏清按照师父的指示先是得小心翼翼地打扫房间,烧掉患者早已褴褛不成样的脏衣,然后煮汤浣布的也是忙得不可开交。而师父则亲自给毒人清理身体,察看病征。那人受痛苦折磨,被人背离,连阳光都很少接触,长年囿于阴暗屋内,已经浑浑噩噩,难以交流,要从病人口中得知状况也很难了。

这名毒人之疾,属实世所罕见,也难怪这么多年来都求治无果。即便苏清的师父平生见多识广,此怪疾的棘手程度也可称鲜见。脱下衣服后,全身的状况便一览无余,上下皮肤没一处完好的,大大小小的红疮和水泡遍布。虽然用纱布擦洗过几遍,那人身上还是阵阵腐臭味袭来,令人作呕,而且水一碰到疮口,立刻便会引致一番痛苦呻吟。

苏清瞪大眼睛,缩手缩脚地呆在一边看师父行动,一条破布绑在脑后遮住半脸。师父拿出针开始逐步挑破,苏清心里不想看,眼睛却忍不住瞪得更大,仔细看去,那溃烂的地方好像还有条白白肥肥的蛆虫随着脓液爬出。

幸好中间他还得去搜集药材,不用一直看这么枯燥乏味的活。他松口气,也不知得几天才好。虽然挑破脓疮,服下药物,这顽疾始终难以好转,病根尚还未除,患者一日日哀嚎得凄凄,师父先调制了药汁,敷于肤上,助其减轻痛苦。然而惨剧竟就在此时发生。

正给那毒人敷药,那人吃痛,忽然还手给了师父一下,师父猝不及防之时,那人一张口,口中干呕一声,啐出一喷涎水,师父避让不及,眼睛已被水滴喷中。

当时师父年岁已高,苏清也是他的关门弟子,却没想到还没等苏清出师,师父便再也不起。原本还只是高热,过了一天,毒发愈来愈重。等到三天之后,师父便不行了。

谷中之人往往看淡生老病死,苏清的师父虽知自己大限将至,但没有多少悲伤。但他最后的一个弟子苏清年龄尚小,而且非是谷中从小长大,当他看到师父病重不起时,几年时间第一次意识到师父鸡皮鹤发,如此衰老,不禁失声痛哭,悲从中来。师父看着他,吃力安慰他:“我迟暮之年,本就该归于天道。生死有命,徒儿不必如此伤心。只可惜病者尚未康复,只能盼上天再给我几天时间……”

苏清真想直接扑进老人的怀中,但偏偏现在他只能忍住,徒留眼泪在眶中打转。“师父,你自己都快不行了还惦记别人干什么。还要教徒儿呢,你肯定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快说我要怎样做,我去找药来。”

师父闭起眼睛,只叹道:“医者不能自医。”便闭口不言。

彼时苏清经验短浅,要肩挑起责任,可是火候大大欠缺。恐怕这次医不好病人,自己就要丢了药王谷的脸,想到这他就手足无措。

而转变又一次来临。镇民居然又寻到一个大夫,听说此人医术高明,治好了附近富室大宅一名小姐的病,整个家族对他佩服不已,予了不少钱财。此人收费甚高,这令镇上犯了愁,原先好心人募集来的那点钱一看,可还远远不够。没有钱,这名大夫就是一口回绝,连去看一下病人都不愿意。

但他越是要求高昂回报,反而令人越觉得他定是有些真本事藏身,人心如此。苏清叹了口气,他补足了剩下的钱。

刚与岁空歌见面时苏清还打量了下他,除了一股桀骜不驯的气外,年纪轻轻,也就和自己差不多大,想象不出此人如何高深。他自称:“一名乡野郎中罢了。”谦卑的话,语气却是高傲的。

刚谦虚完,他就对苏清嗤之以鼻道:“你医术如此不济,看来药王谷不过如此。”苏清听他轻蔑,自然不服气:“我不过是个刚入门的子弟,这次只是不巧,家师也被传染了,中毒无力,才让我暂且挑担。”岁空歌道:“你师父身先士卒,哈,佩服佩服。”苏清恼道:“胡说什么,我师父还没死呢。他已垂老,药王谷之人向来把病者置于自身之上,他为了病人才令自己身涉危险的。岂容你侮辱?何况,医者难以自医,这道理你不懂吗?”岁空歌道:“我不懂。”

他走进室内,病人紧紧裹住布又躲到角落里蜷缩起来,有些害怕地看着他。岁空歌用指头捏住一角,轻易将布抽出,病人立刻骨碌躺倒在地。他看了眼病人的身体,随后又出去了。苏清也走了出去,他还气恼此人竟如此出言不逊。又想,要是此人真能治好病人,那自然也能治好他师父,这样想,倒是希望他真有些本事了。

但不幸的事便如此发生。没熬过一天,噩耗便传来:师父仙逝了。

遭此大变,苏清悲痛,虽师父有命,自己应继承他的遗志,继续医治病人,但无论他的医术还是心情都不容许。他将师父火葬后收拢遗骨,准备带回药王谷安葬,落叶归根。

另一边,岁空歌准备好各种药材,病人被他放在一个浴桶中浸浴。苏清一看,里面全是些毒物,不禁摇摇头。岁空歌道:“这是以毒攻毒。”苏清心想:这道理我当然也懂,但你一通乱使真的有用吗,怕不是更雪上加霜。果然,热汤里泡久了,病人的皮肤糜红一片。

苏清担忧,岁空歌却看起来气定神闲的。几天下来,没看出来病人有多少好转,溃疡更重。苏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收了那么多钱,到底能不能治好此毒?”岁空歌道:“他体内毒素根深蒂固,不过我已经知道如何根除了。现在他已经好多了,只是不明显。等我再寻得一剂主药就差不多好了。”

苏清暂且看他还有什么手段,此时病人已变得气若游丝。他身上斑斑结痂,脓液流尽,再度过去,却是真的开始变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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