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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第1页)

每隔一段距离,都有路灯,那路灯也是精心设计,与周围的自然环境浑然一体,若是晚上,暖黄的灯光映照出灯罩上简素的花纹,又用朦胧的灯光圈出一方恍惚如梦的暧昧之地,最好白天再落点雨,脚上的路潮湿发亮,一颗浮躁的心便慢慢沉淀——

谢暄说:“这些都是请日本的设计师做的,日本人做不来大场面,于这些小东西最是精细拿手,他们骨子里就有一种物哀情结,单看这些路灯的灯罩,每一面都是不同的花纹,樱花、鸟、字……都是纯手绘,细腻得简直无以复加,像是透过一个濒死之人的眼睛,充满由衷的眷恋与伤感,伤感却不多愁——”

谢明玉不由自主地用目光追逐身边这个男人,他一手插在裤袋里,一手随意地指点给他看,身姿挺拔,姿势淡定从容,脸上依旧很少笑,但内心浩瀚如海洋,滚滚红尘中,比起自己的骄狂,他始终都是不张不扬的,不必刀光剑影,便气度自生,使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跟随他,注视他——

两人沿着山间小路而上,那些小路四通八达,时宽时窄,阳光在这里捉迷藏,鸟声啁啾,野猫伏在在树枝上好奇地目送着他们,脚边草木葱茏,间或有野生的栀子花开出洁白瓷实的花朵,谢暄摘了一朵,转身递给谢明玉,谢明玉拿在手里嗅了嗅,一股清甜浓郁的香气。

最终他们停留在一个园子前,比起美丽岛其他建筑的华美精细,它朴素得过分,园门前单单“静园”两字,浑厚朴拙,不见一丝烟火气,谢明玉认出这是谢暄的手笔——谢暄说:“小时候偶然得以观摩弘一的墨宝,倾心不已,暗自模仿,后来被书法老师察觉,说那是人生熄了火气的造化,你这样的年纪,是学不来的。虽然这样说,到底是不死心——”

他推开院门走进去,里面是一栋红砖洋房,有檐廊,那红砖都好像是经过烽火年代的淬炼,露台上落了叶子、雨水,墙角慢慢开始滋生绿茸茸的青苔,这楼带着六分往昔故园的教养和四分西洋文化的陶铸。院子极大,有两棵高大的山樱,一棵玉兰,一棵石榴。谢明玉慢慢绕到后院,后院有一棵巨大的榕树,独木成林,蔚为壮观,在它其下,几乎照见不见阳光——

谢暄说:“当初就是因为这棵榕树,才决定在这里建一个园。”

房子里面还是空的,只铺了地板,踩在上面能听到脚步的回声,谢暄领着谢明玉上楼,洋房是两层的,上面还有一个阁楼,斜斜的屋顶上开着天窗,阳光就透过玻璃窗中斜斜地射入,在地面上形成干净暖黄的光斑——

“农村的房子大多有阁楼,不过都用来放杂物,一上去就一股沉闷凝滞的味道,手碰到哪里都是厚厚的灰尘,小孩喜欢在那里捉迷藏。我小时候就特别羡慕有阁楼的房子,倒不是为了捉迷藏,而是觉得晚上能躺着看星星睡觉,但外婆说阁楼上又热又闷,是住不了人的。”

谢暄抬头眯着眼睛看天窗,说:“不晓得这里能不能看得到星星——”

谢明玉紧挨到他伸手,将手伸进他的衬衣里面,谢暄转过头吻他——他们很自然地在地板上做爱,阳光大面积的暴晒在他们赤裸的肌肤上,上面细密的汗珠亮晶晶的,随着剧烈地喘息滑落,滴在地板上——

做爱之后,他们赤条条地平躺在地上,让阳光将他们打开的身体一览无余。

谢暄懒洋洋的,几乎要睡过去,脑子里不知怎的想起曾经读到过的一句话——那是弘一的绝笔遗谒——“问余何适,廓尔忘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那时年少,读弘一生平,当真心旌摇曳——这个人少年时做公子,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当教员,像个老师;做和尚,像个高僧。人的一生怎么能这样完满——

现在呢,他的心里重新浮现那句话,他在心里面默默地念了一句——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

谢暄手术,谢明玉没有陪在医院。那天黄昏,何林赶来静园接谢暄回医院,两人走下楼,谢明玉送谢暄到门口,忽然说:“谢暄,我爱你。”

那时霞光通红,整个美丽岛都笼在一层梦幻的薄纱中,怎么看都是一个平常的夏日黄昏,他就闲闲地靠在院门上,看着已经拾级而下的谢暄开口,脸上一副平常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何林的心震了一下,拼命地想要将那句要人命的话逐出耳朵,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努力缩小存在感。

谢暄回头,看着落日余晖中的男子,看了很长时间,才又转过头,慢慢地走下去——

手术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出来时医生衣服精疲力尽的样子,但还是对焦急地等在手术室外面的亲属欣慰地点了点头,一时间,韩若英喜极而泣。

谢暄醒来是第二天了,谢明玉就敲着脚在他床边咔嚓咔嚓地啃苹果,并且很鄙夷地对他说:“谢暄,我告诉你,你那个阁楼一颗星都看不见,我喂了一夜蚊子。”

九月份的时候,谢暄终于决定去看望周南生,谢明玉陪他。他联系孙兰烨,约好在汽车站碰头。

他已有十几年未见孙兰烨,不确定是否能够一眼认出她,将车子停好,他们走进候车大厅,在一排排着装各异的旅客中,他一眼看见一个高挑的女人,将一件男士衬衫扎进一条及踝的波西米亚的长裙中,脚上是一双板鞋,因为长久未染色而干枯发黄的头发简单地束在脑后,低着头,在给自己点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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