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暴雨,晚上煮飯阿姨還是沒來,晚飯依舊是邵雲重做的。
外面還在下雨,客廳和廚房亮著燈,爐灶上熬著粥。邵雲重挽起袖子,在廚房裡切菜。
這一刻,他卸下所有身份,不再是邵家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大少爺,不再是商場上呼風喚雨的天之驕子,只是一個普通男人,為了兩個人的一餐飯,在灶台旁手忙腳亂。而裴雪意在臥室里睡覺。
其實這就是他一直想要的日子。
雨天讓人嗜睡,裴雪意本想午睡一會兒,還特意定了鬧鐘,但是鬧鐘響了幾次都被他關掉。
他昏昏沉沉覺得自己睡了好久,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窗簾縫隙里透進來一絲微弱的光,那是庭院裡的燈。
臥室里幾乎一片黑暗,周圍十分寂靜,一絲聲響都沒有。
裴雪意睡久了,有點頭疼,他茫然地坐起來,打開手機看了一眼,已經晚上七點了。
肚子有點餓,但他不想動,甚至連開燈的動作都覺得累,就那麼面無表情的坐在床上發呆,眼神有些麻木。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不喜歡這種一覺醒來已經黃昏或是天黑的感覺。這會讓他覺得很孤獨,就像被人拋棄很久了。他的抑鬱情緒也會在這時候加重。
所以他儘量避免午睡,這樣就能從源頭上解決問題。可是今天真的很困,很疲憊,許久未有的疲憊,這一覺也是許久未有的舒服。
門口有腳步響動聲,邵雲重推門進來,門推開的那一刻,外面的燈光自他身後照進臥室,在黑暗中拖出一道橘黃色的光影。
裴雪意看著向他走來的身影,才想起來邵雲重還沒走。
眼前一黑,是邵雲重捂住了他的眼睛,掌心溫暖乾燥,帶著一點橙子的味道,也許剛切完水果。
「我開個燈。」邵雲重一邊捂著他的眼睛,一邊將臥室燈打開。
裴雪意眨了眨眼睛。
邵雲重手掌心傳來幾下輕癢,那是足夠纖長的睫毛撓了他的掌心。就這幾下,似乎撓在了他的心上。
等到裴雪意的眼睛能夠適應燈光,他才把手拿開,笑著問:「睡得好嗎?」
裴雪意這時才像剛剛醒來,微微抬起頭,仰面看著他,只是眼神呆呆的,看起來很疲憊,還有點可憐。
邵雲重很溫柔,這種溫柔,讓裴雪意突然覺得很委屈。他覺得邵雲重很壞,明明可以很溫柔,從前卻總是對他很壞。為什麼對他那麼好,又對他那麼壞?
他眼睛裡積聚了一層水霧,泛著水光的眼眸就像盛著破碎的星子,又像是睡蓮花瓣上的一滴晨露,幾乎搖搖欲墜。
「你怎麼了?」邵雲重心疼了,連聲音都柔軟下來,甚至有點夾子,「是不是做噩夢了?還是醒來看到天黑了,屋子裡沒人,又難受了?」
他坐在床邊,忍不住把他攬在懷裡,在他眉心親了親,安慰道:「沒事了,我在這裡,沒有人拋棄你。抱歉,我應該早點進來陪你。」
邵雲重是知道裴雪意這個毛病的。
以前裴雪意小的時候,午睡醒來時如果天快黑了,發現屋子裡沒人,就會一直哭。後來長大了,雖然不再像小孩子那樣哭鬧,但還是會難過。他問過,裴雪意說,那種感覺就像被全世界拋棄了,覺得很孤獨。
邵雲重無從分析緣由,只是很少讓他在醒來時身邊一個人都沒有,為此,在他們年少時,裴雪意睡午覺,大多都是他在一旁守著。或者,每當裴雪意快要醒來的時候,不管他在做什麼,都會放下手頭的事,趕緊去陪伴他。
裴雪意離開的這兩年,邵雲重以為他已經克服了這個問題,沒想到竟然還是這樣嗎?
那麼,這兩年間的無數個傍晚,裴雪意一覺醒來,天色已經黑透,屋子裡一個人都沒有,他醒來一個人坐在床上,心裡是個什麼滋味?會覺得孤單嗎?在他不在他身邊的這段時間裡,他是不是也曾那麼難過?
在這種時候,他會想起自己嗎?會想起曾經有那麼一個人,總是守在床前等著他午睡醒來嗎?是否偶爾也會想起,想起來的時候,也會覺得有這麼一個人在身邊陪著也有點不錯呢?
邵雲重想到這些,雙目酸澀,幾近愴然。
十數年時光彈指一揮間悄然溜走。他依然記得,八歲的裴雪意第一次走向他的場景,從此就是深宅大院,兩人朝夕相對。
兩個孤單的少年,一個被父親當做棋子利用,一個則是終日見不著父親,彼此是對方唯一的依靠,怎麼不算相依為命?
可是後來呢?
後來阿季摸著心臟的位置說,這裡,好像再也找不回當初為你跳動的那種感覺了。
那些年晝夜相伴、如影隨形的日子,真如落花流水般逝去,是他此生再也難以重返的夢境。
原來真的是,當時只道是尋常。
這一天晚上,邵雲重在客房輾轉難眠。終於還是忍不住,在半夜起身,悄聲來到裴雪意的床前。
裴雪意睡著了,很是酣然,那睡容幾乎與少年時一樣。
這場景竟似水中望月的一場夢。
邵雲重痴痴地看著,想伸手摸摸他的臉,卻怕吵醒他,最終還是把手放下。剎那間,眼淚滾滾落下,連自己都不知道緣由。
清晨,裴雪意醒來,邵雲重還在他床前。
裴雪意臥室里是一張拔步床,床下有踏板,邵雲重就坐在那裡,上半身趴伏在床邊,還攥著他一隻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