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来心知闯了大祸,只顾埋头不言。
“我让你派人去豫州寻李佑白的下落时,你又是如何说的?说他中了毒箭,定是活不成了,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寻了大半个月,人没找到!豫州没拦住他,你在京城沿路设防,人也没拦住。”孟仲元越说,声音反而越缓,可曹来听得背上冷汗涔涔。
“你派人去李权那里刺探,去一回,折一回,堂堂禁军统领,养的却都是一群酒囊饭袋。”
孟仲元走到曹来身前,随手敲击着曹来的肩甲:“如今大殿下回宫,如你意了?莫不是曹统领打从一开始就盼着大殿下回宫呢?”
曹来脸色发白,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头:“义父息怒,小儿岂敢!实在是着了李权的道,难保他不是招摇过市,实则声东击西,将李佑白藏到了别处。”曹来抬起头来,脸上露出个谄媚的笑容,“但是义父,李佑白腿折了,看那样子,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辈子兴许再也站不起来了,他还拿什么争,如何是义父的对手。”
孟仲元听得双眼轻眯:“他是真伤假伤,犹未可知,太医院向来如此,多是无用之人,不可尽信。”
曹来脸上一僵,却又笑道:“真假往后一试便知,无论如何,大殿下剿匪不力,吃了大亏,陛下今日见了大殿下,龙颜甚为不悦,往后这圣心再难回转了。”
孟仲元冷哼一声:“今日殿中,大殿下可从头到尾都夹着尾巴做人,你从前可见过他这样?李佑白是什么人,我可比你清楚。”他的目光狠狠刮过曹来,“这段时日,你需派人紧紧盯着将军府,有任何风吹草动,皆要速速来报。若你再出差错,你这统领便不必做了。”
曹来叩首道:“是,义父。”
夜色愈沉,坤仪殿中依旧隐约可见星点灯火,仔细侧耳一听,尚能听见殿内低沉的咳嗽声。
李元盛只带了两个宫人,静悄悄地走到了坤仪殿外。
刚一入殿,门口守着的宫娥正欲扬声通报,却被他抬手拦下。
听到内间里传来皇后的声音,他面露不悦地低声道:“如何伺候的,皇后为何仍旧咳嗽不止?”
皇帝有一段时日没来坤仪殿了,此刻夜中突然而至,又意欲问责,宫娥早就吓得腿软,跪地道:“陛下恕罪!”
“住嘴!”
宫娥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李元盛却再不看她,抬脚往里走。
他将转过内室纱帘,皇后便望见了他,忙不迭地起身相迎:“陛下怎地来了?”
内室的宫娥早已跪了一地:“参见陛下。”
李元盛快步走到榻前,按住了皇后的肩膀:“你既已躺下,不必起来了。”
皇后抬眼,道:“谢陛下恩典。”
这几年来,皇帝几乎从不在夜里来坤仪殿。
皇后脸上露出了几分急切:“陛下深夜来坤仪殿,可是有要事?”
李元盛却难得地和颜悦色,拍了拍她的手背,道:“没什么大事,你不必忧心,朕只是念你病得久了,过来瞧瞧你。”
皇后微微一笑:“多谢陛下。”
李元盛忽问:“听说你今日派人去内库选了些赏赐,要送到将军府?”
皇后心头一跳,柔声道:“大殿下虽未立功,可到底是伤了腿,臣妾便想着,派人给他送些药材,调理一番,若陛下不喜,臣妾便不送了。”说着,又别过脸,低咳了起来。
皇帝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他实乃不孝,竟还让皇后替他忧心。”
皇后止住了咳,缓缓道:“大殿下自幼习弓马,如今伤了腿,不能行了,更莫提弓马,臣妾猜想,他定是心灰意冷,故此,臣妾才多念着了他一些。”
李元盛闻言,垂眼打量起他的皇后,庄氏一族声名不显,并非高门望族,庄氏在他未登基前,便是他的王妃,做了皇后,更是一直谨小慎微,唯恐出错。
对待李佑白,庄氏向来将他视若己出。
他紧皱的眉目松弛了些,叹息道:“你想赏他便赏罢,太医院那帮庸医说,他往后也再不能行了。”
皇后眉睫轻颤,一脸犹不敢信,只怔怔望向皇帝,眼角忽而落下一滴泪来,语含抽噎道:“阿笃,陛下也该怜惜怜惜阿笃了,他往后,往后该如何是好。”
李元盛见她垂泪,心念微动,诚然,李佑白自此以后大抵是个富贵王爷了。
“明日你也替朕赏他罢。”
皇后闻言,依旧泪流不停,只顾颔首。
李元盛看了几眼,又觉心烦,便道:“你也早些歇息,莫再伤神了。”说着,便自榻旁起身。
“是,臣妾恭送陛下。”皇后伏低头颅道。
待李元盛走远,皇后才抬起头来,接过一侧柳嬷嬷递来的手绢,抹干了眼泪,面上冷然,再不见先前半分温存之色。
柳嬷嬷问道:“娘娘想好了,替陛下赏什么?”
皇后答道:“当然是重重地赏,除了鹿茸,赏些无关紧要的稀罕玩意儿。”阿笃定能明白她的意思。
“皇帝去哪里了?”她又问。
柳嬷嬷低声答道:“出了坤仪殿,往碧落殿娴妃娘娘那里去了。”
皇后“嗯”了一声:“将殿中灯火悉数灭去罢。”
哒哒哒。
马蹄声渐缓,车行过宵禁后的空寂街道,稳稳地停在了将军府门前。
早有仆从提着灯笼,等在门外。
蒋冲跳下车辕,将车内的木板搭下,车内的仆从推着木轮车上的李佑白慢慢下了车辇。
如今将军府的车辇皆装了木板,加高了车顶,供木轮车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