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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节(第2页)

钟少白的满肚子火气忽然像是漫天下了场大雨,熊熊山火熄灭了干净。

他闪电般转身回来,步子轻快地几乎跳起,偏要压抑着激动,强作镇定说,“我一个平平无奇的家世二品,有什么可以帮得上十二娘的。但说无妨。”

阮朝汐道:“七娘上次求我带她去历阳城,我原本是不应的。后来她说,家里在给她相看了,她不能在出嫁前,连个近处的历阳大城都未去过。因此我带了她去。”

“是啊。”钟少白纳闷道,“此事我知道。”

“如今轮到我了,十二郎。家里也在安排我相看了。我也有个去处,想要出嫁之前去看一眼。十二郎,你帮不帮。”

钟少白毫不迟疑,立刻拍胸脯应诺,“七娘的事我能应,你的事我如何不能应?十二娘,你我这么多年的交情了,说吧,你要去何处?你只管说,我只管送你去。”

阮朝汐抬头直视他。听说荀玄微出坞壁的那一刻,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去处比历阳城远。不必你相送,只求你帮忙遮掩一两日。”

“一两日后,如果有人问起我行踪,对我长兄只说不知。若是荀三兄问起——给他指条错路。”

第50章

第二日清晨,牛车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行祭扫。阮朝汐按部就班地起身洗漱。

昨晚穿的青色小袍子被白蝉抱着拿出去洗。阮朝汐叫住她,把衣摆上沾染的污渍指给她看。

“夜里不知道蹭到什么东西,竟沾上了许多绿色的汁液。衣服本就是青色的,劳烦白蝉阿姊叫人清洗时,仔细指出污渍,盯着洗干净。这身衣裳我还想穿。”

白蝉打量着说,“确实不容易洗净。我去盯着浣衣娘子那边。”抱着袍子出去了。

银竹惯例送来早晨的酪浆,阮朝汐如常地一边练字一边喝完了整盏。

把空瓷盏放回短案,冲银竹笑了笑。“朝食想吃点水引饼。就是做起来费工夫,劳烦银竹阿姊。”

“奴的本分事,十二娘稍候。”银竹捧着空盏退下了。

等两人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阮朝汐立刻起身,快步出了院门。

牛车已经在门外候着了。李奕臣坐在前头驾车的位子,姜芝和陆适之跟车。

“驾——”李奕臣一声吆喝,牛车平稳起步,沿着青石道出前院时,正遇上整装待发的钟氏车队。

钟少白带着数百钟氏部曲,坐在路边的牛车里,大声打招呼,“来的是不是十二娘的车?十二娘,你要去何处?”

阮朝汐掀开车帘,露出小半精致的下颌,“今日禀了长兄,带了些祭品香烛,去母亲墓前祭扫。十二郎去何处?”

“在荀氏壁待着无趣。趁外兄这两日不在,清晨禀了荀氏叔伯,赶紧回钟氏壁。”路边人来人往,钟少白当众随口笑答,附近许多人听了去。

像是突然起了兴致,他漫不经意道,“山路崎岖,还是多些人一起走的好。十二娘,你母亲的墓地离这里不远罢?我顺道送你一程。”

“是不远。几十里山路,半日就到了。”阮朝汐微微一笑,放下车帘,“那就劳烦十二郎了。”

钟少白传令下去,片刻后,云间坞的牛车混编入钟氏车队,大车小车浩浩荡荡,一同出了荀氏壁的坞门。

———

犍牛果然养得油光水滑,几十里山路,不过是小半日脚程。

天蒙蒙亮时出发,不到晌午,已经到了三岔路口。

李奕臣今日坐在赶车的位置上,熟练地一拉辔头,牛车往西边山道平稳行去。

阮朝汐坐在车里,提前准备好的祭扫用具放在手边。

车队停下了。

“到了。”钟少白跳下车,敲了敲车壁,“祭扫得快些。天黑了不好赶路。”

阮朝汐提着竹篮供物,沿着山林小径走向山坡高处的坟冢所在处,

她短短半个月前刚来祭扫过。香烛和鲜果还在墓前。质地坚硬的黑石墓碑上,依旧是她十二岁时亲笔写下的四个大字:“先妣李氏”。

阮氏很快就要来迁坟。等阿娘的坟冢迁入了阮氏壁,就会更换上新的墓碑,正面铭刻上陌生的“先妣泰山羊氏”,背面会刻上斐然文采的墓志铭,出自荀玄微亲笔,铭刻记录墓碑主人:一位出身泰山羊氏的高门大姓娘子的生平。

阮朝汐如今长大成人,早已不像小时候那么天真了。

她阿娘如果是士族娘子出身,荀玄微又何必抹去她的真实生平,杜撰出一个泰山羊氏女。

他多半已经查清楚了她阿娘的身世,阿娘果然不是士族出身。

如果不是士族出身,又跟阿父有了她,极有可能,阿娘向幼年的她隐瞒了人生难堪的一部分。

她或许和阿父并无婚嫁之约,只是个庶民出身的……侍妾,女婢。

阮朝汐抬手,珍重小心地抚摸着墓碑。触手冰凉光滑。

她跪倒在墓前,把竹篮里的供物一件件供奉在墓前,闭上眼,凑近过去,额头碰触在冰凉的黑石上。

“阿娘。”她无声地在心里祝祷,“他们要给你安排一个假的身份,让你顶着假姓,将你迁移到阮氏壁,和阿父的衣冠冢合葬了。阿娘,你的在天之灵,究竟是会欢喜,还是会忧惧?”

山风吹过耳侧,草木寂静无声,阵阵风声里似乎裹挟着叹息。

“应该不会欢喜罢。”阮朝汐低低地叹了声,“墓碑姓氏都改了,也不知以后的供奉,阿娘能不能收到了。”

“当初阿娘带着只有几岁的我,只凭一双脚板也从司州走到了豫州。如今我长大了,比起阿娘当初的境遇好了不止百倍。阿娘当年可以,为何如今我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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