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致垂眸,侧着脸静静看着崖边,好半天他什么也没说,过后才点头,“你放心,我知道分寸。”
他的目光温润,眼神清而透,里面像是藏着很多的情绪,但又悉数抹去,淡得看不出一丝波澜。
周劭对这个答复满意是满意,终于是有点于心不忍,撇过脸,咳了一声,掉头继续朝前走。
其实,他撒谎了,就算没有宇文慕罗,他也不舍得把阿濛嫁给元致,这婚书他烧也得烧,不想烧也得烧,别说他和阿濛什么都没有,就算有,他也得做那根打散鸳鸯的大棒。
这些日子梅三娘仔细检查了元致中毒的情况,说他中的是慢性毒,不是太致命,但无解,断言他最多只有五年可活,这还是在完全卧床静养的情况下。
但是元致说了,他一定会去洛阳复仇。
也就是说,五年他都够呛……
他只能拿出宇文慕罗来撒这个谎,要不然他能怎么说,说你也活不了多久了,何必让我妹妹年纪轻轻就给你守寡?
周濛拎着买的大包吃食和生活用品进山,一路上脚步轻快。
这些日子,买吃食、备药浴、采买药、熬药,大冬天还得洗衣、洒扫,她在山上什么都干。
不是她自夸,现在她觉得自己壮得像头小牛,沐浴的时候,都能看到自己大小臂上清晰的肌肉线条。
师父说,元致即便一直得到最好的照料,最多也只能活五年了。
数着日子等死,这滋味如何,可想而知。
既然元致现在由她全权负责,她还是想尽力对他好一点,剩下的日子里,让他活得舒服一点,她不喜欢看着自己的病人狼狈地、绝望等死的样子。
所以,现在她会给他买他爱吃的饭食,给他买他喜欢看的书,想办法减少他毒发时的痛苦。
回到山居,她把吃食一一分发给师父和石斌、罕唐,最后是元致,她陪着他吃过午膳,下午让他好好睡上一觉,到了傍晚,再给他准备药浴。
泡过澡后,如果他精神还不错,周濛干完院子里的活,会再来找他,她求他教她那种密文,就是梦中小院里手札书匣里的那种密文,独属于北燕王室的密文。
深山里的冬夜,说静也静,说闹也挺热闹,风声、水声,偶尔的鸡鸣、狼嚎,还有院子里黄狗的呜咽,身边,元致的声音低沉、轻缓,他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教,不厌其烦。
周濛觉得与他这样的相处格外地舒服,他们各自都有很多的秘密,但是现在,他们终于相安无事了,谁也不去试探谁的秘密。
元致从不问她她的眼睛为什么会流出那样骇人的血泪,不问她为什么要学这种已经一点用处都没有的密文,她也不去问元致为什么整天都在看那些无聊至极的雅论文集。
就像最普通的朋友,也不用担心会有丝毫的越界。
只是一想到他的五年寿数,她心里还是免不了会难过。
但是元致对这样的结果,偏偏出乎意料地平静。
她不知道在遇到她之前元致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几个月的相处,别的不说,她觉得他的耐性真是好,就连师父都说,没见过这么能忍的人。
师父第一次见他的那天夜里,其实他已经毒发了好几天,但他愣是没让任何人发现他的异常,周濛以为他只是毒发前的高热,事实上,那是锥心刺骨的疼,而他竟能一直一声不吭。
又过了几天,小苦就回来了,这一趟他替周濛去洛阳送信,自从周劭走了以后,她就使唤不动小六了,只好找元致借小苦,小苦功夫好,脚程快,装扮一下也不太看得出是个胡人,让他帮忙再合适不过,没想到元致也痛快,二话不说就把小苦借给了她,还没问她要做什么。
周濛十分惊喜,觉得这人比她那小气吧啦的亲哥看起来顺眼百倍。
小苦一回来,周濛就轻松了不少,很多事小苦都可以代替她,她也得以有空去城里赴柳烟的约。
柳烟半个多月之前就说有事找她,可她因为照顾元致一直脱不开身,小苦回来的第二天,趁着元致下午睡觉,周濛独自去了一趟天青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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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总周劭:多少钱才能离开我妹妹,开个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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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夫人?哪个王夫人?”
周濛随口问道,她正脱下厚厚的披风,上面还沾着些许尘土。
柳烟的闺房里暖到可以只穿一件薄衫,还点着甜甜的熏香,案上一盏琉璃壶,盛着剔透的清茶,并着几样桃红酥白的小点心,和山上的生活比,周濛觉得自己这是从原始世界来到了温香软玉的温柔窟,实在是太舒服了!
柳烟终于看到周濛脱下风帽的脸蛋,虽然冻得有些红,但是唇红齿白更胜从前,她一时也忘了方才要说什么,神色暧昧地感叹道,“和那位宇文公子待了两个月,你这气色怎么好成这样?”
周濛摸了摸脸颊,哪里听不出来柳烟话里的揶揄,她没好气,“你要是天天像我这么干活,你的气色也能这么好。”
柳烟抿唇一笑,她倒是听说了,周濛这些日子在山里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宇文公子这是给你什么好处了,要你这么伺候着他,瞧瞧你这要紧的劲儿,你说说我都邀你几次了,你都不来。”
“我这不是来了么。”她不客气地坐下,左手吃右手喝,满足地眯眼。
柳莺把周濛脱下的衣服整理好,柳烟给她使了个眼色,她就出去了。
柳烟跟着周濛坐下,话题转回刚才,“当朝萧太师你总听说过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