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永年果然没答柳云仙的话。
于是柳云仙便懂了,犹自点头道:“我明白了,你希望我伏诛。”
但是按规矩,恶煞一旦恢复神智,名字便会重新出现在生死簿上,其本质就和寻常魂魄没什么不同了,不可直接诛杀,得从判官手下走程序。届时入了判官殿,由判官朱笔一批,该上刀山上刀山,该下阿鼻下阿鼻,都罚完了再赶去投胎。
现在柳云仙恢复神智了,如果还想投胎,就也得走这么个程序。
折腾这么久,待到外面天光大亮时,柳云仙的茧便破了。他垂头丧气地走到谢曲面前,手腕一翻,便将自己之前偷盗的《神机谱》交了出来。
柳屿$汐&#o39;&#o39;|独%家云仙对谢曲道:“没想到是你来接我,喏,物归原主吧。”
顿了顿,探寻的目光又再瞟到范昱脸上,眼珠往左上方转动两下,似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轻声对范昱道:“我大约知道你是谁了,我在书中看见过你,你真幸运。”
一句话把范昱晃得皱眉,几番欲言又止。
但柳云仙不再往下说了,他独自臊眉耷眼地呆站在那,一动也不动,看模样就像是个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错事的小孩,心里想道歉,但因他而造成的损失,早已沉重到无法弥补了。
不过话说回来,凶煞回魂这事,放在过去五百年里都是头一份,谢曲一边低头翻验《神机谱》的真伪,一边悄悄竖起耳朵,听马面那个大喇叭压低声音问牛头,“你说像柳云仙这样的,该怎么判?”
牛头一手比着“十”,另一手比着“八”,一如既往的意简言赅,“起码千八百年别想出来了。”
马面:“……”
马面没忍住打了个哆嗦,立马就把声音压得更低了。
“唉,那还不如永世不能生呢。”马面小声说:“那地方我都不敢去。”
闻言,牛头抬起右手,大掌摁在马面毛茸茸的脑袋上,顺毛搓了搓。
“没让你去。”牛头说:“哪次巡视不是我替你去的,只要你自己不说,崔判官就不会知道,秦广王殿下就更不必提了,他老人家一天到晚只闷在第一殿,连面都不和咱们见的。”
牛头那边话音刚落,谢曲随手合上《神机谱》,心说: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刚刚牛头居然一次性说了六十来个字。
另外值得庆贺的是,柳云仙这次没像上次那样耍花招。
换句话说,他现在手里拿的这本《神机谱》,确实是真的。
崔钰没骗他,因为这本《神机谱》是由他复原的,尽管记不全了,但里面的某些内容也却只有他才看得懂,若换了旁人来,一定无法分辨真假。
也罢,能避免一场恶战,也算是万幸。
至于方才马面问的那个问题……
谢曲试探着摊开掌心,手指几下颤动,虚虚捧起一团纯白色的火焰,拿来眼前细瞧。
至于……至于他为什么忽然能用出小昱儿的灼魂焰……
霎时五指合拢,白焰寂灭,谢曲捧着腮帮子“唉”了一声。
马面问他,他问谁去?
看来回头还得去找崔钰。
罢罢罢,大不了他宽容一点,如果崔钰能给他解释明白这变故是怎么回事,他就不抱怨这趟差事的辛苦了。
这么想着,眼尾余光恰落在范昱脸上,见后者这时又在闷声咳嗽了,咂咂嘴,眼里笑意倏地一敛。
……不抱怨个屁,不动手就算给面子,崔钰丫个欠揍玩意,仗着他如今不是全盛期,那他当打杂的支使,还害得小昱儿差点交代在这里。
唉,原来不止做人很难,做鬼也很难。
不管怎么说先回吧,趁时辰还早,早些把庄永年和柳云仙送走,也能腾出手来研究一下《神机谱》。
说起《神机谱》,方才他粗略一翻,似乎是看到了一些挺有用的东西,譬如怎样把木傀儡变成真正的人之类……具体没看清,不过条件好像还挺苛刻的。
…
回地府的路上,谢曲一边走一边琢磨,琢磨了一路,但他脑子里其实依旧乱糟糟的,或者说,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这一路上都在琢磨什么。
他觉得很混沌,似乎离想起来只差一点契机了。
另一边,柳云仙居然出乎意料地配合,见了崔钰,不仅不吵不闹,反而乖乖地站在庄永年身后听训,看着就像是真的想开了一样。只有一点,柳云仙很想陪庄永年过忘川,看着庄永年上奈何桥。
柳云仙说,只要能让他亲眼看见庄永年把孟婆汤喝下去,他就即刻回来受刑。
一碗孟婆汤,红尘事尽断,此后他们两人之间再无干系,庄永年去人间享富贵,而他堕阿鼻百年千年,入畜生道,要不断被他生前杀害的那些人剥皮食肉,直到把所有血债还清。
柳云仙想去,谁也不敢贸然拦他,毕竟过去几百年里就见过他这么一个凶煞回魂,大伙都怕他再想不开,唯恐他再闹。
不是闹起来治不住,是太麻烦。
放眼整个地府,谁还不是个每天都要忙到脚不沾地的倒霉鬼了?
“忙”之一字,何解?
孰不见它左边竖心旁,右边又填一亡字,连起来活脱脱就是一个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