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
但他相信一个道理,不管话说得多么好听,都不如最真实的相处。
纵观过去的六年,他们从未有过简单相处的时光,总有源源不断的烦恼与算计。而只有面对面感受彼此的喜怒,才有可能让他们将过往统统放下,重新建立信任。
三年前在温泉宫里,他记得自己曾经将她拥在怀里承诺过一句话,他说他们即便在一起了,她仍是自由的。
当时,她懵懂地问他,什么是自由。
自由,就是能够选择自己生活的权利,无论她选择回洛阳当长公主还是留在西域做个升斗小民,都是她的自由,她当然值得拥有这样的自由。
可她自由了,他呢?
夫妇一体,一人选择自由,另一人就注定要迁就。
这一点,早在三年前他就想明白了,无论她怎么选,他都会跟随。
哪怕她后来去樱霞峰选择了自尽——他这条命是她用自己换来的,她的牺牲就是为了他能活,他没法自尽,那他拿着这条命实现了她的心愿以后,便继续在墓边陪着她吧,哪怕一生一世,亦无怨无悔。
到现在,这样的想法改变了么?
眼前立着依旧鲜活美丽的她,这是他过去三年在梦里都不敢奢望的场景——已如此圆满,他又怎么会变?
目光相接,他看懂了她眼神里的惶惑,对于他们的未来,她不信,也不敢,那么,就把一切交给时间。
在她的凝望中,元致的目光温暖如风,将她轻柔地包围,他对她伸出手,说,“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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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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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敦煌到宇文大都,一路轻车简从,元致与周濛只走了不到一个月,在大都拿到了外祖宇文冲的骨灰以后,元致就带着她扶棂南下。
他们在宇文大都前后只逗留了不到五日,而周濛从始至终都很懵、很茫然……
先是元致所谓的处理政务。
他在宇文大都的时候,除了夜里,其余时间都和她形影不离、呵护备至,至于政务?哪有什么政务,大都的宫帐内外井井有条,人人都以元致为新王,就连对她都恭敬有加。
北燕分明早已顺利接管了宇文部,行政文书皆有条不紊地有专人送往龙城交给安北王拓跋延平处理,也就是说,元致压根不需要处理任何政务,除了陪她……还是陪她。
这显然和他来之前义正词严说过的话太不相符。
再就是离开大都的时候,本来应该往东南方向原路返回敦煌城去,那么这一趟元致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可是,他居然问她,要不索性陪她一路南下直去巴山巫峡,去樱霞峰将骨灰一并归葬了吧……
——明明之前也不是这么说的呀?
可是周濛答应了。
她还想与他再多待一些日子,不想到敦煌就与他分开。
看吧,她果然没有看错她自己,才短短一个多月,她已经开始离不开他了。
从宇文大都到巴山巫峡,何止十万八千里路,元致护着她扶棂南下,一路穿大漠、过黄河,经过崇山峻岭、深谷大江,经历好一番旅途才于两个多月后再次回到了巫峡樱霞峰。
元致亲手替宇文冲下葬,周濛则认认真真替二位尊长完整题写了墓碑,之前的墓碑上连他们名字都不敢写,好在如今再不必有什么顾忌,另外,她还花心思题了墓志。
时光飞逝,做完这些并不复杂的事情,竟也是一个月之后的事了。
临走的时候,周濛在二老的墓前长跪不起,她能有今天,离不开他们的牺牲与庇佑。
三代人的理想,甚至包括宇文冲当初跟随元焘初创北燕时的雄心壮志,如今都实现了,她带着王念君的记忆见证了这一切的变迁,但愿这能令她安息。
她也庆幸自己在六年前的那个寒冬选择了走出江夏,一路走来,无愧无悔。
离开了巫峡,原本以为这下终于要回敦煌了,计划却再次改变,元致转交给她一封信,居然是周劭写给她的,请她有空时去一趟洛阳,他有事找她谈。
兄长邀她去洛阳,那就去呗,算起来,他们兄妹俩有一年多没见面了,上回见周劭还是她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的时候,他微服私访到敦煌看望她。
此后一个月,她掉头向东,先乘船沿长江顺流而下,于中下游荆州夏口下船,然后走陆路北上。
这一路上,元致依旧陪在她身边。
洛阳之行是计划之外的旅程,但他没说要走,她也没问他为什么不走,好像自然而然地,两个人都觉得他们应该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周濛倒是多了一层顾虑,因为在洛阳,她必须恢复长公主的身份,元致这个北燕王更是朝野瞩目,到时候,他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天天粘在一块儿么……
她不好意思拿这个去问元致,因为会显得她格外不舍地想粘着他。
可是,她怎么会不想粘着他呢?
去洛阳的途中,他带着她一路游山玩水,登遍沿途的名山大川,恰逢三月初春,冰消雪融,春光正好,最是踏青的好时节。
光在黔山他们就小住了一个月之久,她喜欢那里的山石、松林、云海、温泉,还有古寺、古亭、古桥、古塔,尤其清晨云雾绕山,她就会坐在林间作画——她最喜欢画山水,而黔山之美,简直是从画里映出来的,令她流连忘返。
而只要她不想走,元致半个字的怨言都不会有,还会替她打理好生活的一切琐事,是个极称心的旅伴。
刚到的头几日天气还算晴朗,到了月中就开始下起了靡靡小雨,她住的小别楼和他住的正院隔着一个山头,周濛不忍心看他每日蹚着泥水来回找她,索性邀他住在了自己小别楼的客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