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庆来看出我的意思,说:“好吧,我们到外边走走吧。”我说:“好哇。”便和刘庆来一起向外走。
沈老板还跟在我身后说:“你看,何必客气呢?全是些家常便饭,又不是外人,在这儿吃吧!”
我回过身来向沈老板说:“你那些饭,过去都是和胡汉三他们一起吃的,我们坐不到一条凳子上去。”我见他的脸色白了,又严肃地向他说:“我告诉你,你过去是一个勾结汉奸、国民党官僚的资本家,你有罪恶!”他的脸更白了。我接着说:“你要把你的罪恶向政府交代!”说罢我就走出了店门,那沈老板痴痴地站在那里。
在小饭店里,庆来请我吃了一顿饭。饭后,他把我送到了大路上,我握着他的手说:“别忘记了我们过去受的罪,别忘记了老板是怎样坑害穷人的,要狠狠地斗争啊!”刘庆来也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我不会忘记过去的,以后斗争是少不了的。”
我们分手了。我回身看看这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学徒,我想,他一定会勇敢地斗争的!
和刘庆来分手后,我向家乡柳溪奔去。天傍黑的时候,我来到了我的家乡。
还没走进村子,我的心就怦怦跳起来。柳溪啊,我的家乡,我在外边十多年,今天才又见到你!我走近了村边,不知不觉地把脚步放慢了。
我进了村庄,一直向村东头走去,走到我妈妈在那里牺
牲的那棵大树下。我仰头看看树,天已经黑下来了,看不清树上的枝叶,但我却看见了我妈妈。这和我那年在山上看到的她一样:闪闪的火光中,她一只手向前指着,一只手像宣誓一样举在肩头,她的两只眼睛大睁着,放射着明亮的光彩。我像是看见妈妈在喊着我:“冬子!冬子!”啊,妈妈,你的冬子回来了!
我在树下站了很长时间,复仇的火焰在我胸中燃烧,恨不得一下子向胡汉三把这十几年的账算清。我四周看了下,这时我才注意到村子里很少有行人。咦?为什么今晚上村庄这么静?我想找人问问是不是已经抓到了胡汉三,便转身向村里奔去。
当我走过自己的家门时,见从门内射出灯光来。这是我的家啊,十几年没见了,我能不进去看看吗?我轻轻地推开了半掩的门,见屋里没有一个人。一张方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屋子里照得很亮。我走进了屋子,四下里端详了一下,十五年前的痕迹已经不多了。我刚要迈步出来,见走来一个青年,他向我看了看,问:“同志,你找谁?”我说:“我就是这里的人,我叫潘震山。”
“你是冬子!”进来的青年跑过来抓着我,兴奋地说,“我是椿伢子!”
“啊,你是椿伢子!”我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嗨,看我们都这么大了!”
椿伢子说:“是呀,要是在别的地方见到,我俩
谁也不会认识谁的。十几年,你跑到哪里去了?怎么当的解放军?”
我说:“一句话也说不完,以后告诉你吧。你先告诉我,胡汉三抓住了没有?”
“还没有哪!”椿伢子说,“这老东西狡猾得很,大军一过来,他和他儿子就一块堆儿跑后山去了。我们搜了几次也没搜着,我们打枪,他也不还枪,就是找不到他。”
我忙说:“别让他跑掉了!”
“跑不了他!”椿伢子很有把握地说,“今天下午,来了一队大军配合我们,下决心抓住他。庄里的人全出动了,所有的山口都把得紧紧的,跑不了他!”这时我才明白,为什么村子里人少,原来都到后山去捉胡汉三了。我俩正说着,忽然后山上响了一枪。我说:“枪响了,我去!”椿伢子说:“你没有带武器呀!”说着他把他背的那把大刀解下来交给我:“你带着这!”我接过刀,出了门,就向后山奔去。天全黑下来了。后山上到处是熊熊的火把,照得山里通明。我向后山去的时候,路上遇到一些人,他们都已不认识我,我也来不及和他们说话。我走进后山谷,忽然听到一声有力的喊问:“谁?”
“我!”我答应了一声,却没见到人。
“你是谁?”这次我听清,那声音在那块大石的后面。
我说:“我是潘冬子!”
“谁?”随着声音走出来一个人,“你是震山呀!”
我听出来了,
是宋大爹。连忙喊道:“大爹!”这时大爹已走过来抓住我的手:“震山,你还在呀!当了解放军了!”
我说:“大爹,我回过茂岗一次,三妈说你出来找我,可我就是不知道你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跟着吴书记他们一起打游击了。”
“吴书记也来了吗?”
“他到省里去了,说明天到这儿来。”
我还要说下去,这时忽然不远的地方又响了一枪。大爹拉着我说:“到石头后面去。”我便跟着他躲到了大石的后面。
到了大石的后面,原来里边还有两个人。我们一面小声地谈着分别后的情况,一面注视着外边的动静。
那边响了一枪之后,接着又响起第二枪。不多会儿,从那边窜过来一个人影。大爹问:“谁?”那人没回答,扭头就向石后的竹丛钻去。我跳出来,靠着侦察兵的夜间视力,紧紧地跟上那个黑影。宋大爹和另一个青年也紧跟在我的后面。穿过一片竹丛,黑影忽然消失了。宋大爹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我发现有一片嫩草被人踏过,那足迹直奔不远的一堵断墙。我们来到了断墙边,见墙那边是一个院落。我拾起一块石头向里边一丢,没有听到动静,便纵身翻过那堵断墙。也真巧,我刚进了院子,就见有个人影顺着西墙向外翻。我喊了声:“站住!”那人一声没响,已经翻过去了。我哪能让他逃脱,连忙赶到墙下,一纵
身上了墙头。
当我从墙上向下跳的时候,忽听啪的一声,一颗子弹擦着我耳边飞过去了。刚才子弹出膛的火星子我看得清清楚楚,这个放枪的人就离我不远。我举着刀大喝一声:“你往哪儿跑!”奔过去照着那人就是一刀。这一刀没有砍中他,接着又一颗子弹从我的臂上擦过去。就在这时,一道手电光照在了那个人的脸上,那人一下子把头低下来。我飞快地赶上去,照着他拿枪的手咔嚓就是一刀。那人一缩手,哎哟一声,枪被我打落在地上。
我脚下踏着掉在地上的枪,借着手电光看了下这个人,只见他穿着一身农民的衣服,戴着一个破呢帽,低头站在那里。大爹喝令他:“把头抬起来!”那人就是不抬头。我过去托着他的下巴向上一扬,不料他伸手就来夺我的刀。我把刀刃向他手上一拉,他嚎叫一声,把手缩了回去。他这一嚎叫,我听出是谁了。我把他头上的破呢帽打掉,这家伙把头一抬,脸上露出几块烧伤的疤痕,原来就是胡汉三!
见到胡汉三,千仇万恨全都涌上我的心头,我高喊一声:“胡汉三,你睁开眼看看我们是谁?”胡汉三翻眼看了看我,不由得身子一颤。我说:“你欠人民的血债,该还了!”我把刀锋在他面前一晃胡汉三像一摊泥一样倒在那里。
这时有人来说,胡汉三的儿子也被捉到了。许多人举着火把
围拢来,照得一片通明。我把胡汉三从地上提起来,大声地向他说:“刀把子在人民手里了,我们要审判你!”
捉住了胡汉三,真是大快人心。报告了上级,很快就批准公审他。
公审胡汉三的头天夜里,我要求站岗看着他和他的儿子,生怕他们再跑掉。大爹和椿伢子连夜给胡汉三糊了个白纸高帽子,上面写着“与人民为敌的胡汉三恶贯满盈”。
公审胡汉三这一天,方圆几十里的群众都赶来了。人们打着红旗来,扛着梭标来,背着大刀来,扭着秧歌来,打着腰鼓来,这比当年赤卫队斗争土豪还要威风得多。这一天,天晴得万里无云,太阳刚从东方出来,村东头大场上就挤满了人。人们要来诉一诉苦,控诉那胡家父子多少年来是如何祸害他们的。人们要来出一出气,要把几十年压在心头的冤气一下子全吐出来。人们要来看一看人民是怎样当了家做了主,来看一看一贯与人民为敌的汉奸、大恶霸胡汉三的末日。人们带着血海深仇来,带着满腔愤怒来,带着欢庆与自豪来。秧歌队、腰鼓队高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高唱着“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
在一片高昂的口号声里,胡汉三被五花大绑拉向村东头大场上。人们见了这个血债累累的大坏蛋,都拥过来喊打,拳头举得像树林一样,声音喊得震天响。
这时候胡汉三像一条癞狗一样倒在那里,要不是维持秩序的同志劝开众人,这个老坏蛋必定让人们踩成稀泥了!就在胡汉三放火烧死我妈的大树下,筑起了一个土台。人们要在这个大树下,审判这个杀死过许多革命战士的大刽子手。
公审大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宋大爹向村头路上指了一下,向我说:“你看,谁来了?”我蹬着土台向路上看去,其中有一个人,我马上认出来了,他是吴修竹吴书记。
“吴书记!”我高喊着奔过去。吴书记也热情地向我走来。我亲切地喊了声:“修竹哥,你还认得我吗?”吴书记上下看了看我,高兴地说:“冬子兄弟,你当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回来了!”
我说:“这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找你们,就是没找到呀!”
吴书记说:“自从你打米店里跑出去之后,我们也是到处找你,可也就是没找到你呀!”
我说:“多亏姚公公收养我,敌人才没有能害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