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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聆風沉默不語,府下身去,把嘴伸到茶盞邊,嘬了一口,抬起頭來,忽然道:「我好怕他知道。」

趙世恆沒想到她竟會如此不安,心頭一震,再一看莫聆風,竟然已經紅了雙眼。

莫聆風擦去眼淚,低頭道:「那時候鄔瑾還沒見過我,我在裕花街看到他背著風吃黃窩窩,一個小乞丐總是圍著他轉,想討口吃的,他沒有給黃窩窩,而是給了油餅。」

「我以為黃窩窩好吃,讓哥哥買了一個,結果難吃的很,哥哥說裡面摻了糠,我心裡就想,這個人真好,願意讓乞丐也嘗一嘗好滋味。」

說到這裡,莫聆風越發的垂頭喪氣:「伯伯,他和我們不一樣,他的眼睛能夠看到別人,不會只看到自己,他心裡是要為那些枉死的人鳴不平的。」

燭火照著趙世恆的面孔,把他照的瘦削,臉上陰影大塊大塊,顯出一種易於往常的疲憊和蒼老。

他聽的很認真,聽完過後,端起茶盞喝了半盞,斟酌著道:「聆風,鄔瑾確實很好,但是你不能置身於他的位置上去,你和他不一樣,你要像你哥哥一樣,用他、馭他,否明白嗎?」

第77章生者余悲

細雪不斷,莫聆風沉默半晌,直到下人將炭火拿進來,才忽然道:「伯伯,你教我們『撓萬物者莫疾乎風』,又問我們風為何物,我知道了,風是權利。」

趙世恆驚訝地看了她一眼:「為何?」

莫聆風認真道:「權利就是刀劍,唯有利劍在掌,方能『拔劍捎羅網,黃雀得飛飛』。」

「是,」趙世恆面對著這個最早回答自己問題的學生,點了點頭,「我們都是天子羅網中的黃雀。」

「鄔瑾也是。」

「不是,鄔瑾只在你的網裡,他日也會手持利劍,能不能衝破羅網,便要看你。」

茶冷了下去,屋子裡變得和屋子外面一樣冷,和莫府眾人的心一樣沒有區別,整個莫府在這個暗夜沉默而寂靜,朱欄曲檻竭力鮮艷,丹楹刻桷奮力奢華,屋檐飛角轉相連注,無不在應和趙世恆所說的話。

莫府越是窮盡雕麗,十石街越是逼仄破舊,由里到外都是難以擺脫的寒酸。

這個時候了,街角仍有婦人在燒包袱,十石街上趕考的學子只有鄔瑾一個,但是運兵有好幾個。

香蠟在雪光中閃出幾點慘澹紅光,燒的紙錢元寶讓風颳的四處都是,那燒紙的婦人看著,忽然合身撲過去,放聲哭嚎,問是不是兒子回來了,兒子在那邊冷不冷,餓不餓。

哭聲悽厲,眾人紛紛從夢中驚醒,無人咒罵她驚擾清夢,只是瑟縮著再行睡去。

喪事接連不斷,以至於鄔瑾的斷臂反倒顯得喜慶起來——至少他活著回來了。

回到寬州後,李一貼重給他正了骨,將骨折之處接的嚴絲合縫,又用榆樹皮浸軟削薄,塗滿藥膏牢牢綁縛,保證萬無一失。

鄔父鄔母恨不能將他這隻手臂供起來,他們在自己屋子裡用門板和長條凳搭起一張床,讓鄔意和他們住一間,並且讓他保持鄔瑾三步遠的距離,以免他碰著鄔瑾的胳膊。

鄔瑾在婦人的泣聲中起了床,用左手穿衣,推開門一看,才發現外面鋪了一層薄薄的雪。

雪很薄,一腳踩下去就會消散。

鄔母聽到他起來的動靜,也飛衣起身,輕輕開了門,見地上一層薄雪,連忙止住鄔瑾:「快別動,這時候最滑,我先掃了。」

天色還發青,滿目都是青白二色,鄔母拿了笤帚,乾淨利落地將雪掃到兩側,又打開院門,要把門前的雪也掃乾淨。

門剛一開,她就「咦」了一聲。

鄔瑾剛邁開腳步,準備去廚房,此時聽到鄔母聲音,連忙扭頭看去,就見單調沉悶的門外,擺放著一盆款冬花。

那花盆藍的多彩,在天光下又有片片紫浪,泛著靈動的乳光,花盆上鋪著一層碎石,石中怒放著一簇鮮亮的款冬花,給死氣沉沉的冬日衝進了一抹勃勃生機。

他沉悶已久的心忽然讓這黃燦燦的光照亮,緊皺的眉頭不自覺舒展,無數種痛楚都隨之消散了不少。

「這不是款冬麼?」鄔母放了笤帚,去搬花盆,「誰送一盆花過來?」

她只認識花,知道是能入藥的野花,朔河邊偶爾都能見到,並不知這花盆也是瓷中花釉精品,難能一見。

剛一搬動,她又放下,撿起花盆中的油紙包,打開一看:「還有個。。。。。。什麼。。。。。什麼糖?」

「猊糖,」鄔瑾忽然笑了一下,「阿娘,放我屋子裡去吧。」

自從鄔瑾回來,雖然日日和顏悅色,不叫父母憂心,然而目光沉沉,常有鬱郁之色流露,鄔父鄔母都是粗人,一時間也不知如何寬慰他。

此時鄔瑾忽然帶了笑意,鄔母心頭也跟著一松,連忙把花盆送到他屋中去。

鄔瑾跟著走進去,見花放在桌上,寫字時只需一聞就能聞到清苦花香,低頭看著可愛至極的花朵,覺得比這個花盆還要貴重的多。

鄔母在一旁疊被:「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像是程三少爺,他上次來看你,提一個大豬腳,說是以形補形。」

「莫姑娘送的。」

「莫姑娘?她回來了?」鄔母連忙雙手合十,「菩薩保佑,莫姑娘平安無事,她是不是還要去京都?」

「不知道,不過節度使應該捨不得讓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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