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的是,林知言并没有哭出来,只是安静地坐在那个无人的角落,手里握着一叠单子。
轻飘飘几张单据,是那个七岁的孩子,最后留存于世的东西。
医生说,小铃铛转院过来时的情况已经很不好了,一般撑不过年底,能多坚持半年已经是奇迹。这个孩子远比大人们想象中的,要坚强很多很多。
身侧的椅子微微一沉,有谁坐了下来,带着一身被寒夜浸透的冷冽。
林知言慢慢扭头,看到了霍述被白炽灯照得霜白的脸。他竟然没有离开,俊美的脸不见半分疲色,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
这样的目光,却让林知言心底无端升起一丝寒凉。
他一定不能理解死亡的悲伤吧,否则嘴角也不会噙着不合时宜的浅笑。
对我的反应还满意吗?
林知言将手机屏幕转向他,问道。
霍述挑了下眼尾:“满意什么?”
林知言很轻地提了下唇角,明知道不该自揭疮疤,可无法排解的情绪却催动她先于理智按下字眼。
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观察我,你真的为你的实验做出了好大的牺牲。
霍述的目光沉了下来,嘴角的弧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拢,淡去。
他眸底一瞬间划过的不知所措,姑且可以称之为“受伤”。
然后,歪着头轻笑。
“是,我在医院等了你几小时,去外头买了早餐,只为了观察我们幺幺的刺激反应。”
霍述将纸袋子里的粥碗端出来,搁在林知言身侧,平静问,“你觉得可能吗?”
不可能吗?
林知言起身,没留神衣服的下摆拂过身侧搁置的粥碗,只听吧嗒一声响。
粥水倾倒在地,溢出些许浓稠的汁水。
霍述的眉头轻轻皱起,那一瞬,他仿佛听到了风筝线断裂的轻响。
这种感觉,非常的不妙。
天亮后,林知言回到福利院,为小铃铛做葬礼前的筹备工作。
霍述送她回花石街,一路上两人几乎没有交流。
下车后林知言礼貌性地点头致谢,霍述又恢复了如常的神色,一如既往叮嘱她:“下班后我来接你。”
再一如既往目送她回去,黑色的轿车在福利院门外停了许久。
福利院的早餐铃响起,孩子们陆续收拾齐整出来了,见到林知言,张睿博和蔡思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林知言收敛脸上的哀伤,弯腰打字转换语音:同学们,老师有件很严肃的事要告诉你们……
小孩子总是敏感的,大概是察觉到了什么吧,她的话还没说完,张睿博的眼泪就滚了出来,一颗接着一颗,顺着下巴砸在地上。
他没顾上擦,就这样努力睁着蓄满泪水的眼,固执地看着林知言。
“林老师……”
他急促地喘息,像是一尾甩上岸的鱼,断断续续哽咽,“我们的露水……是不是没用……”
林知言是个将生死看得很透的人,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和这群泪眼汪汪的孩子们解释“同伴的离去”。
谁说的?明明很有用。
林知言抬手替他们抹去眼泪,安静打字,地上的露水会让小铃铛变成天上的星星,再也不会痛了。
孩子们还是哭得很伤心,但到底接受了这套说辞。
最终,小铃铛的眼角膜分别捐给了同院的一个盲人男孩,以及另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肝脏和肾脏也分别挽救了两个身患重病的孩子……
接回小铃铛骨灰的那天,天空飘着小雨,福利院几乎所有的教职员工都来了。
成野渡也在,穿着一身黑色的机车服倚在车子旁,欲言又止地望着林知言。
林知言怀里抱着陈铃的骨灰盒,漂亮的海蓝色雕花盒子,是小孩儿生前自己挑选的。
艾瑶建议她选粉红色,说粉红色好看,像公主住的房子。
小铃铛坚持要选海蓝色,因为她喜欢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