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哥一个人什么都做不了,师兄又不知道把自己关起来在做什么——不过想来他现在也不好去见旋哥——阿毛只能自己多加关注了。
陆旋躺在床榻上,盯着屋顶看了很久,醒来后不叫不闹,就这样盯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忽然侧头看向门口,声音嘶哑:“阿毛,水。”
阿毛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跑到桌前倒了一杯温水,凑到陆旋嘴边:“旋哥小心点。”
人小力气不够,阿毛没法像班贺一样揽着后颈将他扶起来。陆旋皱着眉把那个不经意冒出来的人从脑中挥去,有些艰难地抬起头,忍着扯到伤口的疼痛,阿毛配合地稍稍抬起一点水杯,这才喝上两口水润润唇舌。
“旋哥,好些了吗?”阿毛小心翼翼的问。
陆旋不答话,他便扁着嘴把水杯放回去,垂头丧气地躲到门外。坐在门外台阶上,阿毛双手撑着脸,深深叹出一口气。
这些大人怎么什么事都爱憋在心里?
人憋着,就会生病。若是郁结于胸不能纾解,心头火灭之不去,肝火肺火一起煎熬,就是没生病,脑子里只想着那些事,别的事都不能放在心上,久而久之人就魔怔了,与生病无异。
就该有什么事都说出来,和他一样!
阿桃从房里走出来,她从来不会擅自窥探这院子里的其他住客,隐隐听见了些许声响,却不知道生了什么。见阿毛都这样沮丧,也不见龚先生和陆旋出现,她内心充满担忧,能做的只是在阿毛身边坐下,默默和他作伴。
晴好的天色照得屋外一切都敞亮,屋内却笼在一片阴郁里,试图进入的阳光被局限在门槛后方寸之间,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无力插手,阿毛索性什么都不想了,双手拍在腿上,重新扬起笑脸:“走,咱们念书去!”
他振作起来,似乎那些事情都不值一提,反正事情终归会有一个结果的。
人总容易被他人影响,如同照镜。那样的笑容在日光下极富感染力,阿桃虽还是没明白情形,却跟着笑了笑,放松下来,点头嗯了声。
两三日后,陆旋竟然从房里出来了,阿毛惊到手里雕了一大半的木头掉落在地上,用变了调的声音大喊:“师兄,师兄!旋哥出来了,快来啊,他跑出来啦!”
陆旋:“……”
抓贼也不至于这样喊的。
班贺从小屋里走出:“喊什么?他出来就出来,又不是有人锁着他。”
阿毛耸起肩膀站得笔直,收声闭嘴,微鼓的小肚子挺了出来。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小题大做了。
自从被班贺强行卸下那对义肢后,这是陆旋第一次见到他。
似乎又是不眠不休度过的这几日,眼下乌青,面容憔悴,隐约冒出些许胡茬,那张姿容颇好的脸陡增几分颓唐之气。
黑白分明的瞳仁从眼角看来,班贺眉梢微挑,挑开散落的头,一个随性的动作,却带着股无法言说意味。
视线交集一瞬,然后错开,两人没有说上一句话。
在那之后,陆旋不再只待在屋里,阿毛有空就屁颠屁颠地跟着他。
不知什么时候两人打的商量,阿毛搭了个简陋的木人放在院里,陆旋开始用木人练腿脚,他本就功夫不错,阿毛巴巴地跟着他一起学。
总有人是打不倒的,绝地之中反而会激所有的求生欲。再度失失去双臂似乎让陆旋对这一方式彻底死心,转而在绝境中寻求另一个破局之路。
他不会就此屈服。
班贺将这一切尽收入眼中,有什么在心中敲击了一下。想起那时,重伤导致他右手不能握刀,在灯火幽微的厨屋里,他说:“我不是还有左手吗?”
或许,这个人可以一试。
这一日阿毛出去收他的破铜烂铁去了,院里只有陆旋和班贺两人。
班贺坐在老远的位置——几乎是和陆旋分别占据两个角,低头捡起阿毛的木头继续雕。也不知是因为低头的姿势,还是他刻意将声音压低了,听起来有些含混:“我还以为,你得寻死觅活一段时间。”